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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戰老兵彼得

圖∕達姆
圖∕達姆

下午,年輕的護士長萊納手裡抓著個電話追著我們說:「馬上要從急診室轉來一位男性病人,名彼得(Peter),七十八歲,腸沾黏。請你們準備好病房。」她一副很緊張的樣子,臉上似乎比昨天多了幾條抬頭紋。看來這份新工作已使她壓力山大。

老護士麗莎向我簡單介紹了病人的病情,坦然自若。

我一聽就笑了:「我知道彼得,常客,腸沾黏,一年基本沾黏那麼兩三次,每次來調理一周就回家,都是老毛病了。」我對彼得瞭如指掌,因為我曾經陪著他在樓道兒轉過無數圈兒,聊過無數次家常與經歷,話題甚至延伸到上個世紀。 所有病人都有一本病史,病史就是經歷,經歷就是故事,精采紛呈。

護士長是新來的,她還沒來得及了解到這點。有一批老病號就像走馬燈似的,一年四季輪流來醫院報到,住上一周兩周,甚至一兩個月都是常事。

斜陽西照,綠蔭環繞,十八號是樓層最大一間病房。窗口景色宜人,光線直撲病床,雖然有些西曬,可幾乎占領半壁江山的大窗口,猶如一幅完美無缺的風景畫,往那兒一站我不由得會想起印象派畫家莫內的畫。大自然就是畫筆,樓下的玫瑰園釋放出粉色的輕柔舒緩的節奏,又像是無與倫比的伊甸園。

走進這間病房,我拉開窗簾,翻開床毯,打開主燈,插好電動吸管,擺好病人基本用品,在牆壁掛板上寫上病人的基本資料及醫護人員的名字,虛掩著門走了出來。

剛到過道兒一半就聽到「噹」一聲電梯到站的聲音,從電梯裡推出一個輪椅,上面就坐著我們的老病人彼得。他頭戴一頂橄欖色長舌帽,帽沿兒壓得很低,寬邊墨鏡,一身暗藍色運動裝,腳蹬一雙灰色運動鞋,懷裡還抱著一只深咖啡色的方形軍用全牛皮挎包,看起來硬邦邦的,可裡面裝著鼓鼓囊囊的東西。

還沒等我開口,他捷足先登地說:「哈哈,我的老朋友Fu,老彼得我又回來啦。」他向我伸出右手握住我的右手,彷彿他來這裡不是住院而是來住店。他對自己的身體瞭如指掌,也已經習以為常,定期住院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

「彼得,你的腸子又出問題了?再次歡迎加入六樓。」我笑著接過輪椅向病房推去,一邊推一邊和他聊了起來。他說:「一進急診室,我就告訴醫生,如須住院就到六樓,別無選擇。」我笑他像個小孩子。他摘下墨鏡露出那雙有些發綠的藍眼睛,滿面笑容,撒嬌似地又說:「我就是要住六樓嘛,就是喜歡你們的服務,尤其是你。」然後詭異一笑,還不失幽默感,讓人聽得舒服。我知道他對亞裔有種特殊的情感。這情感來源已久,有著難以名狀的原因。

記得第一次遇到他住院時,我把他推進病房,量血壓秤體重,換好病人服。給他換衣服的時候發現他肚子上有一道弧形大傷疤,我問:「這就是那個造成腸沾黏的罪魁禍首,哪一年開了這麼大一刀?」

他回答:「那年我二十五歲,是偵察連的,不巧剛趕上越戰,在戰爭的後期,有一天我們幾個去山上閒轉,就糊里糊塗地踩到了地雷。我的肚皮被炸開,腸子都流了出來。多虧被戰友救了,把我的腸子塞了進去,再用襯衫裹住我肚子,抬回了營地,及時上了手術檯,裡外縫了近百針呢。醫生是救了我一命,可也落下個腸沾黏的毛病,每年都犯幾次,發炎、疼痛,真沒辦法,折騰幾十年了。有的醫生說可以再開一刀,可再開一刀也不敢保證腸子不再沾黏。老了,我的腸子太脆,肚皮太薄,經不起折騰了。」他講起來滔滔不絶如同講別人的故事,一副無關緊要的態度。我心想,那時候彼得還是年輕,夠壯實,才能挺過去。

上世紀六○年代至七○年代間,美國與越南爆發了一場長達十年的戰爭。「彼得,你的故事我幾年前就知道了,您這就是戰爭後遺症,後遺症的後遺症。」我頑皮一笑,把他推進病房。

這以後,他不是躺在床上打點滴消炎藥,就是一個人闊步在樓道兒走步,一直走到腸子通氣。我空閒的時候也陪他走走,聽他那些老掉牙的故事。他說那次,一同不幸踩雷的還有另外兩名戰友,一死一傷,那位傷者斷了條胳膊。他還笑笑說自己算幸運,看起來傷重快死了卻沒死,也沒被毀容,雖然腸子流了出來,可當時一點感覺都沒有,不就是有個腸沾黏後遺症嘛。

當年從醫院出來,沒有缺胳膊少腿,憑他戰前有張大學文憑,轉業後被派到美國駐馬來西亞領事館,成為一名簽證官。他拿出自己那時的老制服照讓我看,簡直帥呆了。就因為他那張帥呆了的照片,我把這個病人歸類為可愛型的。

有一次正趕上中國新年,他又來住院了。一見面他就用粵語講了「恭喜發財」這幾個字,雖然不是太地道,可從他嘴裡說出來還是有些震驚。他說是他的妻子教的。彼得還會用粵語數數字,比我都強。一打聽才知道其妻是馬來西亞華裔。在馬來西亞當美國簽證官時,他妻子來辦學生簽證,近水樓台先得月,一來二往地認識了。我開玩笑說:「一定是你看人家姑娘長得漂亮,就拿下了。」他沒聽明白我的意思,一臉蒙圈兒。

我在旁邊哈哈大笑,解釋說她一定很漂亮。他說:「我看上她小巧玲瓏,我一米八,她一米五五,還不到我的肩膀」。

上個月他再來住院時,我陪他繞著樓層環島走了整整十三圈兒,一英里。他那麼能走,只有走動才有利於腸子歸位,醫生說的。我也不想談論越戰,怕勾起他痛苦的回憶。可下面這段戰爭片段不能不談,這也是他永生的心理創傷。

彼得沉重地開始講述:「越戰馬上就要結束了。有一天我們在兩軍邊界線執行任務,遇到一名越南女兵在邊界線那邊向我們要菸抽,女人用手比劃著抽菸的動作。我毫不猶豫地用石頭樹枝綁了兩根菸投了過去。她走後,我們繼續埋伏在陣地這邊觀察對面。只見那個女兵正在被一名男性上級人員用越語高聲盤問,沒過幾分鐘竟被那長官一槍斃命。我們親眼看見那姑娘倒下去。」彼得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這個悲慘的場面影響了他整整一生。他對我說,自己後悔不該與那女兵搭話遞菸,要不然她也不會死,至今他還會做噩夢被驚醒。看著彼得憂傷的眼神,我彷彿也看到了那個像電影一般的場面。在戰爭上他就像一個雙面人,內心世界是兩個人的重疊。

下午彼得告訴我:「今天是個好日子,我的孫女一大早在紐約出生了,六磅十盎司。」他拿手機給我看嬰兒照片,一個鼻梁挺高的小姑娘,粉白粉白。

彼得就要出院了,腸沾黏這個後遺症估計還會使這個老兵繼續不斷地回醫院治療,然而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戰爭精神後遺症,永遠都難以治癒。(寄自華盛頓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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