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力量

童年聽來一些讓我銘記一生的故事，我不時會憶起，當年聽故事時的情景，亦會隨著浮現眼前。

那是夏夜的農家小院，清涼如水，滿天是亮晶晶的星星，不時會傳來附近水塘的一兩聲蛙鳴。二叔家的房門前放著一個竹編的大圓笸籮，笸籮裡堆著玉米棒子，圍著大笸籮坐著一圈人，除了我們幾個孩子，還有一些大人。大家一邊剝著棒子上的玉米粒，一邊靜靜地聽著坐在中間的二叔講故事。

二叔是莊稼人中的秀才，平時最喜看古書，有滿肚子的故事。二叔又最善談講，平常話從他嘴裡出來，也會惹人發笑，講起故事來更是有趣。這天晚上講的是「孫龐鬥智」，一開頭就把大家吸引住，二叔道：「孫龐二人是拜把兄弟，是好朋友，可也是一對冤家、死對頭！」

二叔說，孫臏齊國人，龐涓魏國人， 二人同拜師鬼谷子學兵法。龐涓見孫臏比他學得快學得好，就心生妒恨。三年後，龐涓回魏國當上大將軍，與各國征戰，幾年來立了很多戰功，很是驕傲自得。可他總有一個心病難去，心想：孫臏原比我學得好，又多學了這幾年，兵法一定了得。有孫臏在，我龐涓就難以稱雄。於是他心生一計，書信中稱兄道弟，說一別數年，日夜思念，盼孫臏速來魏國，一同建功立業等等甜言蜜語。孫臏一向看重情義，就被騙到了魏國。不久，龐涓就對魏王誣陷孫臏外通齊國，魏王便削掉了孫臏兩個膝蓋骨。龐涓又假惺惺地哭泣，騙取孫臏為他書寫兵法精要。幸有給孫臏送飯的僕人偷偷告訴孫臏，他的兵書寫完就要被殺頭。此時孫臏才恍然大悟，把寫下的書稿全投入火盆燒掉，並假裝瘋癲。龐涓懷疑他裝瘋，將孫臏趕到豬圈與豬一起吃睡，又給孫臏豬糞吃。沒想到孫臏真的大嚼起來。待龐涓以為孫臏真瘋後，監管稍鬆，孫臏就在好心人協助下，逃回了齊國。

大家聽到這裡，都喘了一口氣，很為孫臏高興。二叔道：孫臏後被任命為齊國軍師，時，龐涓正率領魏國大軍圍攻趙國都城，趙國向齊國求救。孫臏用「圍魏救趙」之計，大敗龐涓。接著孫臏又用「減灶之法」引龐涓追來馬陵道。馬陵道旁有一棵參天大樹，孫臏下令將面向大道一邊的樹皮剝光，露出白生生的木質，他再用大筆飽沾蜂蜜，在大樹的白木處，揮筆大書六個大字。（我們正聽著，有人問為何用蜂蜜寫？二叔道，後面自有分曉）孫臏又下令部隊埋伏於叢林中，待夜裡大樹下見到燈火，即立發弩箭。

孫臏真是料事如神。凌晨雞鳴時辰，魏軍大隊人馬趕來。龐涓騎馬來到大樹下，見樹幹白晃晃一片，似有字跡，龐涓即下馬近前，命人取燈火在大樹下一照，但見六個黑黑大字：「龐涓死此樹下」，怪異的是，字非墨煤所寫，而是螞蟻聚成的六個大字。龐涓看到登時魂飛魄散，驚癱在地，長嘆一聲：「此乃天意滅我也！」隨後便拔劍自刎於樹下，此時齊兵弩箭也如雨點般射來。

我們聽到這裡，都不覺擊掌，齊聲稱快。這個故事聽得我們如癡如醉。

「孫龐鬥智」是我二叔講得最精彩的故事。我曾讀過「孫龐鬥智」相關的不少書籍，皆未見馬陵道大樹上有用蜂蜜書寫字句，我想這或許是二叔的獨創也未可知，二叔十分喜歡孫臏這個人物，二叔也養過蜂，知螞蟻喜食蜂蜜。蜂蜜書寫這一細節，使孫臏這個人物更顯得神思不凡，也使這個故事格外有趣味。

「孫龐鬥智」的故事一下子喚醒了我童年還在沉睡的心靈，開發了孩童原本的良知，並初嘗到人世間美醜善惡和愛恨情仇的滋味，不啻是一次啟蒙。

除「孫龐鬥智」之外，我還聽過二叔講「臥薪嘗膽」、「荊軻刺秦王」、「鴻門宴」等等，這些歷史故事引起我對中華傳統文化的好奇和興趣，使我愛上了閱讀。上中學後，我即閱讀《東周列國志》和《史記》，更沉迷於《隋唐演義》、《封神演義》、《濟公傳》、《楊家將》等章回演義小說，包括四大名著，後來還讀了古希臘古羅馬的一些神話故事。受益匪淺。這些故事給了我力量，使我在往後遭遇挫折的日子裡，守住了信念，度過了人生的困難時期，努力去實現自己的生命價值。

故事是有力量的。以色列歷史學家尤瓦爾．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在其著作《人類簡史》中記敘過一個有趣的問題：在人類演化史上，我們的祖先智人與同時的尼安德塔人，勢均力敵。我們的祖先就是靠講故事，凝聚激發了智人群落的力量，在數萬年前擊敗了尼安德塔人，才得以立足於世界，繁衍發展到今天。無獨有偶，德國哲學家奧多．馬誇爾（Odo Marquard）亦言：「沒有故事，人類就無法生存。」這都表明了故事所擁有的力量。

 當年講故事的二叔，早已作古，但他講過的故事還在被講述中。這些故事，我曾幾次講給女兒和侄輩們聽。我不但在國內講，還講到地球另一面的加拿大和美國。我現居住於北美，輔導外孫們中文時，會講「臥薪嘗膽」、「圖窮匕見」、「精衛填海」這些成語故事給他們聽，他們都聽得饒有興趣。於是，我又給他們講「孫龐鬥智」等中國歷史故事。沒想到，這些生長在美加、早已習慣西方文化又迷戀現代媒體的外孫們，竟對這些中國傳統歷史故事，興致盎然，聽得十分神往，足見中華歷史文化的魅力。外孫們或許會與我一樣，一生銘記這些故事，然後再講述給他們的下一代、下下一代……。（寄自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