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尼克

一大早尼克就來了。他個子高高大大，站在門口像一棵道格拉斯巨杉。講話慢慢吞吞，音色渾濁，好像樹心裡發出的聲音。胸前一把大鬍子，濃密如蓬亂的樹冠。這裡的伐木工幾乎人人都留著大鬍子。

他是我的房管經理維吉尼亞的女婿，要給我家修剪一些雜樹。他幹活很麻利，不到半天就把後院那幾棵快爬上屋頂的山楊都砍淨了，價錢也很公道。

伐木業在奧林匹克半島已經蕭條了很久，華盛頓州是森林保護極嚴格的地方，和鮭魚、西點林鴞（spotted owl）這些珍貴物種一樣被當作眼珠兒保護。伐木工祖祖輩輩靠著伐木來養家餬口，對限制砍伐有些不以為然。樹木是生生滅滅的物種，不砍它也會老死，新樹還會不斷長出來。可是埋怨歸埋怨，很多伐木工還是下崗轉行，像尼克，便做起了樹藝師，為居民修樹剪枝。從他們憂鬱的眼神中，仍能看到對以往伐木業黃金歲月的懷念。

有時候尼克會帶著徒弟來為鄰居砍大樹，花上半天的工夫將一棵參天巨樹放倒下來。砍樹的過程驚險刺激，只見尼克像松鼠一樣敏捷地在大樹上爬來爬去，身體牢牢地和樹幹黏為一體，他的手臂左揮右甩，根根樹杈就在手鋸下應聲墜落。樹冠還有更大一團濃鬚，似乎正在向他發出嘿嘿冷笑。尼克啐出一口唾沫，又朝更高處竄爬，忽然見那團濃鬚一哈腰，像是腹部挨了致命一刀，接著尼克大喊「Timber！」（樹倒了！），樹幹順著齊整的切口倒栽蔥跌落下來，接著是一陣地動山搖，黎明湖也被震動得皺了皺眉。完事後他氣喘吁吁地仰望天空出現的一片藍天，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晚上能看見月亮了。」

平時很難找得到尼克，他很忙，從早到晚和樹木打交道。他的電話錄音留言：「哈囉，如果沒人接電話，我不是在另外一條線上，就是在一棵樹上。」

（寄自華盛頓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