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濟各的十字架：當信仰邁向現代

教宗方濟各在復活節次日逝世。他從天主教權力邊陲走向教廷核心，不囿於傳統，勇於改革；始終站在弱勢一方，反對戰爭，為正義與人性尊嚴發聲，即使面對教義重重束縛與教會高層反對，也不改其志。他的智慧和遠見，可以從AI革命初起，他發起的「羅馬呼籲」看出來；這份宣言聯合猶太、伊斯蘭領袖與科技巨頭IBM、微軟共同簽署，呼籲AI發展應以人類尊嚴、透明、公義與責任為核心，成為全球首份引起廣泛關注的AI道德宣言。

然而，他受到天主教內部保守勢力強烈抵制，尤其是美國許多教區主教處處與之為敵；全世界最大的天主教媒體EWTN頻頻攻擊他，強硬守舊派報紙「The Remnant」更是對他尖酸刻薄、冷嘲熱諷，有些美國主教甚至公開祈求天主儘早將他「召回」。

儘管如此，方濟各不為所動，也有勇氣不受迷信束縛。多年前波士尼亞一個小鎮傳說聖母經常顯現，有時候甚至一個月幾次，引來很多信眾朝聖。他說：「我寧願聖母做一位慈母發揮母愛，而不是做電報局長定時發送電報。」這番話直指宗教的本質，不在神祕與表象，而在愛與關懷。

宗教的領導階層往往比一般信眾更清楚理性，但由於信徒眾多，宗教改革的推動如同航空母艦轉向，必然緩慢而沉重。1960年代召開的「梵蒂岡第二屆大公會議」，歷時3年、兩任教宗，對天主教進行了重大修正。內容包括對其他宗教的態度，從敵視轉為對話與尊重；對聖經的解釋給予更大自由，並對不合時宜的教條作出理性調整。

例如，春秋戰國時代耶穌尚未誕生，古聖先賢難道就不能得救了？「梵二大公會議」的結論是：凡誠心尋求真理與正義、按良心生活、一生行善避惡者皆能得救。這些變革雖然理性、進步，但也令不少神職人員與信徒難以接受。2017年的電影Novitiate（中譯：愛的見習生）就真實描繪了「梵二」改革初期，修女在修道院中的痛苦與掙扎。直到今天，信徒總數接近印度與中國人口規模的天主教會，仍深陷內部矛盾的拉鋸。

「梵二大公會議」是天主教經過2000年燦爛、腐化、老舊、改革的幾個階段，而走入現代化的關鍵轉折點。今天天主教從唯我獨尊轉變成大同和兼容，從僵硬守舊轉變成科學理智，都是半世紀前來自世界各地的2500位主教，在「梵二大公會議」激辯的開花結果。

方濟各完成使命、創造了新篇章，天主教的改革派能否踏著他的腳印繼續走下去？關乎宗教在這個變動的時代，是否仍能守住道德的初心，成為人類良知的燈塔。

（本文取自4月24日聯合報民意論壇，作者為台大特聘講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