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與狗（二）

他們之間的電話一周一次，每次都是周末，就像感恩節必須吃一隻火雞，傳統節日的意思是提醒所有人，在那個日子要做某件事，大家都認為是正確而必須的事。

他的父親有一個農場，養了十幾頭牛、幾十隻羊，也有幾百隻雞。父母都讀過完整的高中，父親上過社區學院的獸醫專業，但他承認，自己大部分課程只拿到C。

他的家人表面上客氣禮貌，心裡都有些看不起托尼的中國太太。種族是一方面，沒有一個加拿大人看得起矮小瘦弱蒼白，亞洲人眼裡的白瘦幼之美，是他們眼裡的孱弱與落後。種族歧視是法律明令禁止的，他們小鎮上的牧師講過，每個人都是上帝的孩子，無論膚色、種族。白人的優越感無所寄託，內陸農民的傲慢沒有施展的土壤，他們順應了時代的變化。

托尼和米妮結婚還不到十年，就在那麼貴的地方買了房子，這讓他們這些草原中部省分的傳統白人，對亞洲女人的刻板印象更加刻板了，也夾雜了一絲佩服和尊重：極盡節約，又很會騰挪，亞洲人果然都有這樣的天賦。

托尼第二個孩子出生後，他們一家四口第一次回曼省，他們那個家庭就被米妮的廚藝鎮住了。不是有多美味，是烹飪的方式和搭配，還有奇怪而豐富的味道。他們不會輕易被收買的，中國內陸省分湖南的家鄉菜他們幾乎都吃不下。他們不吃辣，也不喜歡多種香料烹製的奇怪食材。但湖南女人能用很少的錢做出來一桌菜，好不好吃他們吃不出來，琳瑯滿目這一點就足夠他們震驚的了。

比如，托尼被他老婆指派去殺了兩隻雞，他們這個傳統愛爾蘭裔家庭最多做成烤雞，再搭配點煮土豆和生菜，就是一頓大餐。但米妮（他們私下裡笑過這個名字，用動畫片一個萌萌的可愛形象的名字，這種事也只有外國人才想得出來）用兩隻雞做了五道菜：紅燒雞塊，頭和爪子、脖子燉了一鍋雞湯，雞的內臟用她帶過來的乾辣椒和罐頭剁椒加上義大利泡菜，炒了一道據說湖南人最愛的辣炒雞雜。雞腿、雞翅和雞小腿用韓國醬料醃製，烤了一盤，雞胸肉切成丁，和花生炒了個雞丁。

他的家人根據米妮對自己作品的滿意程度，給了高度肯定。托尼似乎看到他哥哥和他的太太克里斯蒂娜對了一個眼神，他知道他倆眼神傳遞的信息：這個亞洲女人和傳說中的原始部落女人一樣，有些神奇的能力。那些調侃他聽到過，也說過，在和米妮上床之前。

托尼和父母獨處時，有些得意地說他太太很會省錢，更會儲蓄。雖然他需要給她的中國同胞們修理柵欄、製作狗屋，但他們總被邀請參加各種聚會，朋友的朋友們託他太太買加拿大名牌羽絨服、衝鋒衣，郵寄回中國，佣金和積分換購足夠一家人的食品費。

他太太逼迫他首付了10%，買了個郊區一英畝地的純木房子，每個月兩千多塊錢貸款是他收入的一半，但太太總有辦法過日子。他這輩子從來沒想過，還能擁有自己的房子。十年後，大溫地區的房子蹭蹭地漲，他們五十萬買的房子住了八年，如今變成了一百萬。想到這個數字，他的夢都是巧克力味兒的。

那是從前，米妮堅持讓米拉懷孕，並且賣掉他最心愛的女兒米拉的孩子們。用那些錢給自己買了件羽絨服，給孩子們和他都買了他們原本買不起的東西後，他的幸福感和曾經自豪的那些東西，一點一點消失了，甚至變成了令他煩悶的緣由。但沒有人注意到他的沉默和悶悶不樂，一直都是這樣的。

2

托尼有一隻漂亮的純種金毛獵犬，剛滿兩歲，還是個年輕的小姐，他經常給同事們講他有三個女兒，米拉是最小的女兒，也是他最心愛的女兒。這個女兒除了狗糧，幾乎不花什麼錢。

另外兩個女兒小時候也是天使，但這兩年跟著他做中國代購的太太，成天跑各種奢侈品店買東西、湊積分，路上聽太太講各種品牌如何如何，學會了很多省錢裝有錢人的竅門。聖誕節的禮物，大女兒說她不穿H&M的，要買TNA的。二女兒說她給聖誕老人寫了信，她只要索雷爾的雪地靴。只有七歲的小兒子還為二十幾塊錢的玩具尖叫。他給最小的女兒米拉買了一盒餅乾、一袋肉乾，小女兒歡快的表情讓他想哭。

為了怕鄰居舉報，白天，米拉被拴在院子的角落，晚上關在地下室的洗衣房裡，冬天冰冷、夏天悶熱。他有空帶米拉出去走走，超過半個小時，米妮就打電話叫他回家做事。米妮不許米拉進屋，也不讓牠隨便跑，一根二米的繩子拴住牠，二米就是牠的全世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