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薰灰燃的半密室

一九八六年四月，我與冠從加州阿爾巴尼（Albany）搬到紐約州威徹斯特郡（Westchester County），住在假日旅店兩周。在一家華人餐館用餐時，順便問租房事，老闆娘說她住在波第斯（Purdys）的自宅二樓，一樓可以租給我倆，大喜過望，便答應了。這輕率的決定導致我倆一年三個月萎靡的歲月，若當初認真地找房或換房，也許長住紐約州至今。

所謂一樓是半調子的，前壁在地下，後壁才在地上，這當地很平常的「半密室」夏涼冬暖，可當儲藏室或娛樂間，但不宜人居。夏天陽光進不來，睡到日上三竿都不知；冬天房東常燒柴火，濃煙竄入而薰滿整室，嗆鼻難受，零星灰燼飄浮且復燃，灸膚難忍。我倆常抱怨，他們常抱歉，但太冰冷了，他們還是燒，我倆還是忍。

那剛買的一張橡木桌、八張橡木椅、三座書架已運來，本想藉其氣派彰顯向上提升的居家品質，反而因其笨重而成再搬家的包袱，反正荒郊野地，訪客不來，便將就過著向下沉淪的居家歲月。

冠一來就到一家教育軟體公司上班，她開日產Sentra，我開豐田Camry，遠赴各自的公司，各忙各的工作，都像井底之蛙，不知公司外有公司。

平日居住得鬱卒、工作得單調，一到周末就想吃得快樂、玩得開心。每周六不見天光下總是晚起後，趕緊開車一小時多南奔法拉盛（Flushing），在這華人聚居處大快朵頤、採買食品、借錄影帶後就回半密室。每周日待在丘陵起伏、草木蔥翠、湖光水色的威徹斯特郡，美麗的湖畔卻常是私宅後院，一親近狗就吠叫，只好逛半密室附近的池塘。

在如此閉塞的生活與工作環境裡，最開懷的是，初秋時喜見滿山滿谷七彩繽紛的楓葉，駕車上班時，沿途曾驚艷不已而恍然開入小路，醒時已置身在天、地、周圍全是金黃的世界裡，很晚才到公司，反正沒人理會。

想認識一座城市，至少得探訪兩天，先觀望它的建築外貌，後親炙它的文化內涵。對紐約這座世界級大城而言，這樣的標準是夠低的，我倆竟未達此低標。周六偶爾從法拉盛往西到紐約，去過帝國大廈、中國城、義大利區，看過百老匯的音樂劇、林肯中心的芭蕾舞，蜻蜓點水後，回程開在漆黑的公路上，兩旁聳立的茂密樹林似黑巨人般一一襲來。竟從未住一晚旅館，以便翌日再沾點文化的氣息，而驗證同事所言的「東岸比西岸有文化」。

曾駕車赴鱈魚角、波士頓、費城、巴爾的摩、華盛頓特區、紐瓦克，曾規畫遠赴緬因州阿卡迪亞國家公園，卻臨時取消。悠居美西已婚學生宿舍時，遍訪美西八座國家公園，幽居美東半密室時，竟未訪任何一座，秋天僅一次淺瞄布滿新英格蘭的楓彩，冬天未曾觀賞綿延至加拿大的壯闊雪原，旅遊氣魄大不如前。

居不安，思更危，未來充滿不確定性，哪有閒情逸致遠遊？周日無聊，偶爾到公司做實驗，曾因厚雪蓋滿整車而回不了家，只好滯留在公司過夜。

現在想起很遺憾，難得「居於斯」的機緣，縱使煩惱職涯，仍應「遊於斯」，融入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