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鬼畫前輩 想「嚇死你」…

海羅尼米斯．巴旭(Hieronymus Bosch)是荷蘭文藝復興初期極富想像力的畫家，他創作的三聯油畫《人間樂園》(The 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之右翼圖〈地獄〉中的怪誕場景，可説是「鬼畫」的前輩。此圖中他對貓頭鷹的解讀係邪惡殘毒，迥異於一般西方以之表徵智慧。

Hershel(以下簡稱H)熱愛藝術，在他半山腰幾畝地的家宅邊，有一個三間房的小屋，每年用來辦畫展。如同美術館的繪畫賽制，H訂定主題兼裁判，經他選中的畫作，在他自家的小屋展覽兩星期，以及咖啡館展示一個月，並擇日專請一位職業畫家為每幅選畫評解。展覽期間，H開放他野趣橫生、占地寬廣的庭院，供所有嗜畫者寫生半日。內中所有活動皆免費，此益行已行之十多年。

中華文化的「七月半，鬼開門」似卡通片《木蘭》(Mulan)裡先祖出棺護佑，民間相信於陰曆7月15日，祖先返回人間探望子孫。可美國10月31日的鬼節，卻演成小孩兒喜歡的換鬼裝、嚇人乞糖的習俗。

一截枯枝 一隻貓頭鷹

今年H的主題搭配即將到來的萬聖節：「嚇死你」(Spooky)。

他在展房門口豎了一截枯枝，上端站立一隻黑翎黃喙的貓頭鷹。我猜H故意用巴旭的貓頭鷹意象，不單烏黑的形象怪嚇人，亦表示參賽畫者各人對鬼魔的圖解。

從川普遞解委內瑞拉幫派出境去薩爾瓦多得來的靈感，我遞交一幅一群身穿一式衣褲，腳套同款鞋子的罪犯，低頭坐在地下，被手銬腳鏈的影形。當人失去愛心，害人的與懲戒的，都同樣顯示人心中的暗影，令我油然而生憐憫與畏懼。

H退回我的畫，他以為太具象，幻像力不夠，並電郵給我一些類似巴旭的現代畫作作為參考。

我思之再三，還是以「心魔」為基調，只不過這回換了一張面色鐵灰頹喪的鬼臉，似人不人，頭部特大，套進連帽裳裡，軀幹輕飄飄的彷彿不存在般，而手腿更萎縮像平面圖。牠陪同一兩枝萎謝的花插，困滯於花瓶間；牠的心是圖中的寒色調，被消極、憂鬱、恨怒所困鎖，拓展不開。

衣裳上端寫了：I’m sick to death of this particular self. (對於這種特定的自我，我厭惡至極)，語出英國意識流文學代表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為了加強印象，death (死亡，形容厭惡極點的情狀)旁附繪了個骷顱頭。下端是法國詩人阿瑟．藍波(Arthur Rimbaud)說的：I is another. (我是另一個)，亦是此畫的畫名。

去牙醫診所 自我幽默

這幅被H接收的心魔圖，旨在思考人追尋真實自我的過程間所經歷的掙扎、失敗與蛻變，有人度過難關，有人終生未能突破，有人歷劫重生，有人渾渾噩噩，有人鬱鬱而終。這樣的心魔，人在對付間內心產生潛深的畏怯，牠可能是外賊誘惑、自己情慾意識的軟弱不明，許是壓抑本我的強力……。

當我巡覽其他畫者的「嚇死你」，發現不少談內心的畏懼，譬如H的油畫《去牙醫診所》。他把牙醫診所畫成猶如巫師的頭臉，房頂形如巫師帽，借著路旁擋籬線條，像是成了巫師能食人的牙齒，而診所邊屋卻有些兒像無辜的被巫師虐待的小孩兒。老實講，由於齒弱，每回我去牙醫診所，也有點兒H的心態，躺在診所躺椅上任牙醫「宰割」。此乃一幅幽默的自己嚇自己的心魔圖。

藏匿的巨人 自我掩飾

另一幅名稱《藏匿的巨人》，水彩圖繪者Candy Yu在展圖旁的紙簽上論述：這幅畫在探討人的內心如同自然世界裡隱藏的力量。圖中從紊亂的色彩與質感裡顯現了一個威嚴而空靈的人形，好像一個巨人隱遁在颶風或森林裡。無法被預測的水彩流動與顏料顆粒，影射了這位狂野、無法被馴服的巨人的心靈質素。為了使觀者越過抽象圖面而看見巨人的靈魂，眼睛被當成視覺焦點，繪製的特別搶眼和清晰。《藏匿的巨人》思想我們真正的力量與深層的自我，被掩飾在日常生活裡的複雜與騷亂，正等著我們去啟開。 

我覺得《藏匿的巨人》和《我是另一個》兩幅畫有異曲同工之妙，隱然若現的另一個自我，都在「蠢蠢欲動」中考量如何衝破各樣阻隔，近靠實現自我的夢想。

Wendy Levine的畫名是《伯明翰的湯馬斯．傑弗森旅館》。Wendy專畫破損衰朽的建築物，她的畫畫老師電郵給她一張1920年代被遺棄的湯馬斯．傑弗森旅館舊照，她便用調色刀(palette knife)沾油畫顏料完成了這幅敗壞的旅館。

理所當然的，Wendy想「嚇死你」的是時空上的滿目瘡痍，一般人所想的棄屋或鬼屋。整幅畫色調暗沉，唯一顯亮位於天花板的圓狀如洞，卻顯現更明顯的破裂。所有屋內的東西都影影綽綽，有如我媽以前說的，沒人住的屋子，即使沒壞也會損壞。既然沒人住，幻想中就是鬼來住了。

Wendy另畫了一幅線條及顔色都很簡單的牆面，一扇窗子似乎被人擲破了個大洞，沿牆牽出可扎人的黑色鐵絲，以及更尖銳的銀色防盜鐵釘，牆上字板上寫著NO VISITORS(禁止訪客)，說是監獄可，説是怪人住的房子亦可。Wendy油畫的色澤質感豐富，紅磚牆、灰水泥、玻璃窗、木頭條、鐵絲銀釘，樣樣細膩逼真，作畫功力表現的可圈可點。這樣的「嚇死你」又是一道心牆的震嚇。

鬼由心生 轉念見光明

美國前總統富蘭克林．羅斯福曾言：「我們唯一值得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換言之，恐懼本身所帶來的非理性、無望感等等都是從人的內心出發，如果人能深思熟慮、鎮定若常，即使泰山崩前色不改，又何懼之有？

綜觀鬼節鬼畫展，可能我們這些畫者都閱歷了許多人生經驗，不再似孩子般僅想以表面的恐怖來嚇人，大部分畫的皆為「鬼由心生」，而人的一念之間，能翻轉的迅雷不及掩耳，只緣蓋過鬼念，一片光明瞬間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