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分析／川普2.0 美高等教育大地震

自今年年初川普上台以來，在美外籍學生經歷了風波不斷的春季學期。

3月，持有綠卡的哥倫比亞大學（Columbia University）畢業生哈利勒（Mahmoud Khalil）因其在校園挺巴學運中的主導角色，遭聯邦移民及海關執法局（ICE）逮捕並拘留；自此，川普政府展開了一系列針對外籍學生的行動，在未通知緣由的情況下，終止了大量學生的留美身分。

截至4月24日，由學校官方確認的簽證被撤學生數量達1847人；但美國移民律師協會（American Immigration Lawyers Association）估計，實際人數多達5000名。4月25日，川普政府宣布，將恢復國際學生被取消的合法身分，同時表示正在制定新政策，以規範未來可能進行的簽證終止程序。

5月22日，國土安全部（DHS）撤銷哈佛大學招收國際學生的許可，勒令數千名在學的哈佛國際生必須轉學或離境。不到一周，國務卿魯比歐（Marco Rubio）向全球的美國使領事館發布命令，要求暫停對國際學生（F簽／M簽）與交換訪問者（J簽）的簽證面談，以加強對申請者社群媒體紀錄的審查。與此同時，魯比歐也表示，美國將撤銷部分中國留學生的簽證，包括與中國共產黨有關聯，以及在「關鍵領域」學習的學生，同時還將加強對中國學生的簽證審查。

作為全球高等教育的燈塔，數十年來，美國各高校都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最優人才。升學服務從業者指出，川普政府一系列打擊留學生的舉措，已經讓美國大學不再成為留學生申請時的唯一目標；社會學教授也擔心，留學生的流失會對學術研究品質、產業發展甚至整個經濟體產生深遠影響。

美國本地生 「抄底」機會？

5月末，剛高中畢業、面臨擇校的小花（化名）還未踏上美國，就感受到了美國拒中國學生於門外的壓力。小花已經收到了來自紐約大學（New York University，NYU）以及倫敦大學學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UCL）的錄取通知，「NYU是我的夢想學校，白月光那種」；但面對種種對留學生不利的新聞，小花最終選擇了去英國留學。

「我更擔心整體環境對中國學生不友好，而且NYU學費本身偏貴，政策的不確定性會讓留學生有很多不可控的沉沒成本」，小花說，雖然遺憾，但她現在只能做出更穩妥的選擇。

升學顧問潘登表示，根據她的觀察，今年美國本科申請季中，像小花一樣最終選擇其他國家的學生不少；最直觀的反應就是原本被大學放到候補名單（waitlist）中的學生，最終獲得錄取通知的特別多。而在國際生群體中，她也感受到了學生們心態的變化，「大家開始要求加上英國、加拿大等學校的申請，普遍認為一定要有別的選擇」。

同樣，升學顧問Erin Gu也指出，申請提交在川普上台時已經結束，因此今年在美國方面的申請數量上並沒有太大變化，「但學生們收到各國大學發出錄取通知時，會猶豫要不要最後選擇美國」。

頂級大學普遍為國際學生數量設置一定的配比，對於美國學生而言，留學生退潮反而可能帶來「抄底」申請的機會。Erin Gu表示，大約20年前，頂級大學的國際生數量不到10%，隨著全球化浪潮、大學策略轉變等種種原因，這個數字在近年來上漲至15%；據她預測，如今頂級名校的國際生占比很可能再度下降至10%，「相對來說留給美國學生的席位就會更多」。不過，她也強調，盡管美國學生所占配比會更高，但申請難易程度還是要看整體申請人數。

潘登則指出，受出生率影響，美國國內申請大學的人數將自今年起開始下降，隨之放緩的競爭激烈程度，對於任何身分的學生都是一個利好消息。此外，她也認為，由於國際學生獲批簽證的壓力更大，這部分群體中會出現「申不到好學校就不去了」的心態，從而導致頂尖大學的獨木橋效應加劇。在潘登看來，排名10至30的大學，及近年國際生比率吃重的名校，如哥大、卡內基美隆大學（Carnegie Mellon University，CMU）等，都不失為本地生可以「抄底」的選擇。

國際生流失 有損學術品質

上世紀80年代，梁在以留學生的身分來到芝加哥大學攻讀社會學碩士學位；40年後，他升任至奧伯尼紐約州立大學（SUNY at Albany）社會學系院長，並在多年間發表了大量針對在美華人群體的研究。

梁在認為，美國擁有最卓越的學術研究土壤，自然會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頂尖學生，這樣合理匹配的資源也為兩邊帶來雙贏；「這些學術背景優異的學生，對我們做研究來講很有好處，會讓整體效率加快很多，要是沒有這一些學生，我很多的文章恐怕沒辦法那麼快地寫出來」。

梁在指出，他所任教的社會科學系雖屬文科，但對數據分析能力的要求很高，而留學生普遍在數量化研究方面見長。此外，他所教授的學生中，也有不少成功地將在母國做研究的經驗運用到美國社會，帶來寶貴的多元經驗；「我有個學生就把中國老齡問題的研究拓展到研究美國老齡問題，他的移民身分為他也帶來了新的視角」。

在川普打擊留學生的風波之中，美國大學教授協會（American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 Professors）也聯合多個教職工組織提告川普政府，指其試圖遣返外籍學生的做法，剝奪了美國公民聽取多元觀點的權利。而對於美國本地學生而言，留學生所帶來的獨特背景也是組成他們優良教育體驗的一部分。

在紐約出生長大的譚汶曦今年剛入讀柏克萊加州大學（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都市設計碩士，相較於她本科所就讀的新澤西理工學院（New Jersey Institute of Technology，NJIT），柏克萊的最大特點之一就是外籍學生極多；「我們整個項目只有20多個學生，其中中國留學生有將近三分之一」。譚汶曦說，這些留學生各有不同的工作方式與風格，比如對前端科技的熟練運用，讓她也受益許多；「我完完全全同意美國大學教授協會的說法」。

優質留學生 產業貢獻大

成為美國社會各產業中流砥柱的留學生，梁在見過太多。他仍記得，自己90年代在紐約教書時，柏克萊加大的首任亞裔校長田長霖曾來做過演講；「田長霖也是來美國讀了碩士留下來、做了教授，一個這麼出色的人才，當時對我們是非常大的榜樣」。

無論是現任谷歌執行長皮采（Sundar Pichai），還是微軟執行長納德拉（Satya Nadella），都是留美發展的留學生；「蘋果創辦人喬布斯（Steve Jobs）的爸爸還是敘利亞來的政治學博士學生，現在這樣的人我們都不歡迎了，很多人才不就這樣浪費了嗎？」梁在說。

Erin Gu表示，雖然並不是每一位留學生都比本地學生優秀，但是名校國際生確實是更激烈競爭中選拔出來的人才；「畢竟留學生的名額只占百分之十幾，全世界最優秀的學生都去擠這些位置，剩下的都是留給美國學生的，所以還是會有差距」。

也因美國對於國際學生的打壓，不少人才流入他國；法國巴斯德研究院（Institut Pasteur）一名研究組長透露，今年她收到的學生申請數量爆滿，且品質奇高。升學顧問潘登也認為，如今的政策為世界其他地區送上機遇；正好比一鯨落、萬物生，「說不定還能給歐洲帶來結構性轉變呢」。

為美國經濟貢獻400億

國際教育者協會（NAFSA）數據顯示，2023至2024學年內，百萬名大學國際學生為美國經濟貢獻438億元，創歷史新高，並支持了逾37萬8000個就業機會；國際研究生在推動研究方面也扮演重要角色。紐約州共有逾13萬名國際學生，而僅紐大與哥大，就為紐約帶來經濟收入超過23億元，創造超過2萬個工作崗位。

除了生活支出、商業消費，通常而言，國際學生僅學費就比美國學生繳得更多。Erin Gu指出，無論是助學金或是獎學金，國際學生往往都是沒有的；且絕大多數名校都會要求國際學生在申請時提交獎學金需求（need-aware），獎學金成為是否錄取的考量之一，也讓大部分國際學生選擇不冒這個險。而這些國際學生所繳的高額學費，最終為學校顧得更好的師資、為學校運作提供更充足的資金，也作為獎助學金流入了本地學生的口袋。

梁在表示，單看餐館業，留學生的多樣口味需求、及因此帶來的人口結構轉變，也推動了各種不同菜系的餐廳在全國開花；不少留學生更是選擇創業，雇用更多當地勞動力。

「400億元的貢獻，對經濟是一個很重要的促進，留學生有太多好的方面可以強調，很難想像我們不歡迎這樣的人」，梁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