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不言(下)

不過在這些老師裡，對我一生影響最大的是高中語文老師。她姓田，師範大學一畢業就分配來做班主任，明明長著一張娃娃臉，但為了鎮住我們這些半大高中生，硬是整天皺著眉沉著臉，擠出一副威嚴狀。我那時自恃自己書讀得多，上語文課常常不聽講，只埋頭做數理化練習題，她因此很生氣，明裡暗裡警告過我很多次，但當時的我不知天高地厚，一味我行我素。

一次語文課上，我們學習「紅樓夢」節選：「林黛玉進賈府」，田老師先讓大家閱讀三十分鐘，然後準備總結複述。我照例開始偷偷寫數學作業，結果被抓個正著，田老師這次沒再給我留情面，當眾批評我：「你已經讀過了嗎？那現在就上台給大家講講這篇課文內容是什麼。」

我嘴硬不肯認錯，加上「紅樓夢」是我從小讀到大的書，很多重要段落都能背誦下來，心裡比較有底。於是我一時逞強，居然就上台講起來。當我把文章裡鳳姐出場的服飾神態描寫一字不落背出來時，我斜眼偷覷田老師，發現她居然笑了，頗為讚賞看向我。

下課後，她把我拉到教室的僻靜角落，問我是不是熟讀過「紅樓夢」，我點點頭，她便接著說：「你的語文儲備確實不錯，作文也有獨到之處。我也是大學生過來人，知道你比班裡平均水平超前，不過希望你上課還是要裝裝樣子，畢竟不能影響其他同學。」我沒想到她會這樣推心置腹地和我說話，於是心悅誠服地點頭。那一刻，我覺得她的身分不再是班主任老師，更像大學生姐姐。

因為種種原因，高二文理分班我選擇了理科，田老師專門找過我一次：「我覺得你的天賦還是在文科，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我的愛好的確一直是寫作和讀書，但在當時中國社會「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氛圍下，我不得不考慮得實際一些，就堅持了學理工方向。

田老師沒再說什麼，但後來她力排眾議，推薦已經在理科班的我代表全校去參加本市作文競賽，我很珍惜這個機會，也沒讓她失望，取得了二等獎。田老師高興地對我說：「你學理科也不要緊，不要放棄寫作，將來總有機會。你看魯迅，不也是先學醫然後才棄醫從文的嗎？」當年的我覺得田老師想得太天真，我的才具哪能和魯迅先生相比？但現在過去這麼多年，我不得不承認，是她當年對我的欣賞和鼓勵，讓我一直沒有停下寫作的筆。我永遠不會成為當年她所期望的大作家，但我以自己的文字記錄人生，寫作最終成為我一生的愛好。

田老師在我畢業後一直做語文老師，始終對這項工作充滿熱情，還獲得過全國優秀教師獎。也許當年初為人師的她並沒有教給我多少具體的文史知識，但是她給了我一種追求文學的力量和激情，讓我受益終身。

老師們其實都是普通人，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並不能因為職業特殊就對這一群體有過高要求；但同時老師們確實又是特別的人，教導影響曾經少不更事的我們，給我們的成長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桃李不言，但不會忘記。如今我雖人到中年漂泊異鄉，但回想起當年的那些辛勤育苗人，依舊心存感激與敬意。老師，謝謝你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