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說燈會

燈在我們中國人的心目中，有自己的文化傳統意味。農曆開年之後的第一個月圓之夜，古稱上元節或元宵節，舉國燃燈結綵，不夜歡慶，熱鬧程度更甚於春節。

據說這一風俗始於漢朝，興盛於隋唐，明清繼之發揚，所以民間也稱這一天為燈節。史載盛唐長安燈會，花燈大放三天，盛飾燈影，特許夜行，貴族平民無不夜遊，詩云： 「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春到人間人似玉，燈燒月下月如銀。」

家鄉太原是個鄉俗氣息很濃的城市，小時候每年元宵節夜晚，家人朋友都要提燈逛燈會。白日裡小朋友們就約好，天黑下來一人提一盞花燈聚在一處，先是互相點評：你的紙燈雅致、我的玻璃燈精巧、她的八角燈華麗。就是最不用心的家裡，也會給孩子買一個便宜簡單的百褶紙筒燈，裡面點上一根小蠟燭，暗夜裡行走搖曳出一片光影，一樣很有感覺。

太原的元宵燈會由省市政府和各個工廠提供彩燈，專人專款製作宣傳，通常是大型彩燈，高達數米，動物、人像、樓閣亭台、車船山河，聲光電動、輝影流轉，各有各的精妙。

這樣的盛況於九○年代初達到頂峰。當時為了迎亞運會，太原政府組織了大型彩燈展，在中心公園展出，日售票十萬張，組織者毫無經驗，既不限參觀日期，也不控制進園人數，最終發生大型踩踏災難。

事故當晚據說有五萬餘人觀燈，人流擁擠混亂，中心公園有湖，湖上一座七孔橋，平日橫跨湖面，波光粼粼，算得園中一景。結果就是在這七孔橋上，人群突發混亂，下面的往上擠，上面的往下壓，被擠在橋中間的遊人動彈不得，或窒息踩踏受傷、或跳橋溺水而亡，枉送百條人命。我在那之後被家人諄諄告誡遠離燈會，對燈的念想，被暫時封存起來。

這一放就是二十餘年，我遠赴美國，結婚生子，在異國他鄉倒是體會了另外一種燈俗：聖誕燈會。和家鄉有組織的花燈會不同，美國這裡的聖誕彩燈主要是居民家家戶戶門口自己裝飾。

我們小鎮有一家美國人祖居於此，老宅占地廣闊，祖孫三代幾十人都住在附近。老爺爺老奶奶愛好聖誕彩燈，幾十年如一日在自己家院子開聖誕燈會，免費供人參觀。他們每年都要全家聚在一起動手布置，添置新燈，重複舊燈，這樣彩燈愈擺愈多，房前院內牆壁屋頂多達百餘組。很多彩燈都是大型燈組，有宗教故事、動畫人物，也有旋轉木馬、環行火車，處處流光溢彩。主人還細心標上遊覽路線，配合門口的音樂燈光秀，家人扮演的聖誕老人與小朋友拍照，節日氣氛十分濃厚。

有了女兒以後，我們每年都會帶孩子去這家打卡，也會捐上幾十塊錢支持他們繼續辦下去這個活動，畢竟讓我重新體會到了從前逛元宵燈會的美好。

不過我心裡還是一直記掛著東方式的燈會，前幾日突然聽說聖荷西的濱湖公園正在開水燈節，立刻帶著全家參加了一次說走就走的水燈會。

我們北方內陸雖然不過水燈節，但我知道水燈在中國南方頗為盛行，據說始於明朝。據史料記載：「洪武五年正月十四日，敕近臣於秦淮河燃水燈萬枝，十五日夜半竣事。」南方多河，這就為水燈河燈的流傳提供了條件，水燈河燈更有祈福消災、避邪祛病的意思，雖不如元宵花燈的熱鬧，卻多了一份燈光波影的浪漫。

參加水燈會門票二十美元左右，包括製作水燈的全套材料和入場券。參加燈會的人不少，各個族裔都有，很多都是全家出動。孩子們要逛賣小吃和小玩意兒的攤位，我性子急，乾脆自己先動手做起。材料其實很簡單：一個木頭底座，四根細棍，還有一張四面白紙；在白紙各面寫字畫畫，然後折起來用小棍撐開，再套在木頭底座上即可。我思索良久，終於在四面各寫下「身體健康、出入平安、常有喜樂、心懷感恩」十六個字。

東張西望偷看一下周圍人的燈籠，有兩個燈籠令人印象深刻：一個四面畫滿綠色的美鈔符號，簡單粗暴，一個三面留白，一面只有意味深長的四個字 「轉瞬即逝 」。

看完一圈，女兒們的燈籠也做好了，姊姊畫得最複雜精美，感覺更容易受到河神的關注，於是大家紛紛拜託她把自己的祈福加上去，她爸爸加了世界和平，妹妹寫上身心健康，我希望幸福團圓，她自己則強調學業玩樂雙豐收。

終於夜幕落下，大家排隊走到湖邊，依次將水燈輕輕放到湖面，目送水波把紙燈帶走，漸飄漸遠。成千上百盞水燈在湖面漫游閃爍，遠遠一看，真如天上銀河倒掛在水，波影粼粼，燈光點點，人間心願滿清河（見圖）。

興盡而返，回家看到朋友圈裡無巧不巧，鄰居一家當天在台灣遊玩放孔明燈，照片唯美，令人神往，希望來年有機會也去放天燈，但是更希望能再看一次故鄉的元宵花燈。人生大概就是如此，跨越千山萬水，行至天涯海角，驀然回首，才發現一直以來的初心未曾變過：唯願陪同愛我的以及我愛的人，共看日出月落，齊賞萬家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