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為豬醫

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時期，我這名醫學院畢業生、工作十年之久的醫師，卻一再貶值。起先落戶江南水鄉某公社醫院，後來被下放到「樓梯最下層」某大隊（相當於村一級），主持農村合作醫療，培養「赤腳醫師」，一蹲就是十年，蹉跎歲月，給我留下許多有趣的回憶。

那些年，我不但為貧下中農男女老幼看病，有時還得充當「豬醫師」。豬，是莊稼人的寶貝，社員一年做到頭，「吃糧靠集體，用錢靠自己」，也就是說，口糧和柴草由生產隊分到家，油鹽醬醋、人情往來等日常開銷，要自己想辦法攢錢。農家主要依靠售豬得來的錢，通常一年賣兩、三頭肥豬，如果豬有三長兩短，用錢就會落空，農家對此怎能不心急如焚呢。

這天，有名老農走進我的診室，說是他家養的母豬病倒了，那畜生可乖呢，幾天前產下十隻豬崽，餵得胖乎乎的，可是不知為什麼，這幾天那頭母豬不能站立，即便是進食也躺著。

想不到農家是來找我治豬病的，不禁愕然。這名老農顯然怕我推卻，搶著說：「為不會說話的小孩看病，謝醫師在行，治豬病准行。」

「請鎮上獸醫站看過嗎？」我問道。「獸醫站小周來過了，說母豬不能站立是因為得了關節炎。消炎針、止痛針接連打了幾天，可是一點兒不見效，真急死人。」

我見這個老農一副愁眉苦臉、無可奈何的神情，動了惻隱之心，沒有拒絕他的要求，於是背起出診箱跟他走。到了他家，見母豬躺在豬圈地上，任人吆喝、驅趕，這畜生就是不肯站立，兩排小豬崽整整齊齊地躺在牠身邊，刁著豬媽媽乳頭不放，好一幅感人的母子依戀圖。

我仔細分析與推斷，這頭母豬懷胎數月產子多，產後緊接著餵奶，要餵飽十隻豬崽呢。而母豬每天吃的是粗飼料，稻草雜糠拌紅薯葉，顯然營養跟不上，尤其是缺乏蛋白質和礦物質鈣，必然發生營養不良和骨質疏鬆症，母豬不能站立，顯然與此有關。

我將這個道理講給老農聽，囑咐他買些魚肝油和鈣片，調在豬食裡餵，最好添加些豆餅、河蚌之類富含蛋白質和礦物質的精飼料，以改善其營養，並且促進骨骼生長。

老農遵照我的吩咐一一辦到，過了幾天，這頭母豬果然站立起來了，一窩豬崽得以保全。幾天之後我到他家「複診」，全家人見了我大喜過望，謝了又謝；後來還廣為宣傳，說謝醫師治豬病在行，勝過鎮上獸醫站。

夏秋季節，豬鬧「爛腸瘟」，排膿血便，看來是腸炎、痢疾之類腸道疾病，農家找鎮上獸醫站診治，那些未受過專業培訓的獸醫，缺乏藥物抗菌知識，對豬病總是「靈勿靈盤尼西林」，也就是說，不論豬患什麼病，總是注射青黴素。

殊不知，腸道病是革蘭氏陰性桿菌引起的，青黴素無用武之地。

獸醫治不好，農民只好央求我，我就給予土黴素、四環素之類廣譜抗生素片，囑咐研碎後調在豬食裡餵，大多藥到病除，妙手回春。

那些年，農民誇我不但是高明的人醫師，還是一位出色的豬醫師，令我啼笑皆非。那些請我治過豬病的農家，後來肥豬體重「達標」，扛到鎮上生豬收購站「脫手」，變成大把鈔票，喜孜孜的，買魚買肉買菜，全家老小「改善」一番。有的硬是拉我到他家吃一頓好飯，分享其賣肥豬的歡樂。農家那樸實無華的感情，至今還留在我美好的記憶裡，耐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