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的日子如流水

清代奇人鄭板橋在他六十歲壽辰時寫了一幅長聯，上聯是「常如作客，何問康寧，但使囊有餘錢，甕有餘釀，釜有餘糧，取數葉賞心舊紙，放浪吟哦，興要闊，皮要頑，五官靈動勝千官，過到六旬猶少。」下聯是「定欲成仙，空生煩惱，只令耳無俗聲，眼無俗物，胸無俗事，將幾枝隨意心花，縱橫穿插，睡得遲，起得早，一日清閒似兩日，算來百歲亦多。」

此聯的大意不難理解，它表明了鄭板橋在辭官之後，意圖擺脫世間的煩惱和紛爭，知足常樂，恬淡豁達，隨遇而安的心態。但是其中有一句說辭曾經讓我感到困惑，這便是「一日清閒似兩日」。按理說，忙碌的一天才勝似兩天，無所事事的一天何以抵得上兩天時光？一直到我退休多年之後，方才理解為什麼鄭板橋會有這種感覺。

▊閒下來，卻不知做什麼好了

我們退休其實和鄭板橋辭官隱退差不多，就是不需要再工作了。這在人的一生中，是一個重要的節點，而七年前我退休的那一刻，彷彿就發生在昨天。那天我照常上班，午飯時間和平時最接近的幾位同事道別，說的是同一句話：「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上班。」他們已知道我要退休，但沒想到這麼快，除了面露驚訝狀，就是向我道賀，說的也是同一句話：「去享受你的退休生活吧！」我就是這樣憧憬的，現在可以實現了。

第二天早晨醒來，出現在我頭腦中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今天我不用去上班了，以後也不用。」這讓我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於是賴一會兒床才爬起來。雖然我高興，但一天下來讓我感到有些無趣。原來每天好像都有做不完的事情，現在閒下來，卻不知道做什麼好了。

無論是看書、看電視、滑手機、寫文字還是做家務，好像都沒有耐心，看一會兒或者做一會兒就放下。退休前，我可是從來沒有如此多的可自由支配的時間，這樣的改變讓我有些不適應，甚至無所適從。幸好沒過多久，我就習慣了這樣清閒懶散的生活。每天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日子過得倒也舒心，頗有幾分鄭氏生活隨意的樣子。

享受退休生活可以有多種途徑，旅遊就是一個很好的選項。其實早在我退休前兩個月，我就已經和比我先退休的哥哥姊姊計畫好了，待我退休之後，要一起帶上我們近百歲、那時住在加拿大溫哥華的老母親，大家一起去美國阿拉斯加旅遊，我們打算從溫哥華出發，總共七天時間。

▊船上一日三餐 全家在大桌子吃飯

這是我第一次「享受退休生活」的旅遊，也是一次難忘的經歷。因為這麼多年來，我們兄弟姊妹之間，我們和母親之間，雖然時不時都有見面，但因為居住在海內外不同的地方，我們很多年來沒有一次全家人湊齊過，這次搭郵輪把大家集合在一起，非常難得。

船上一日三餐，我們都在一張大桌子上吃飯，一家人邊吃邊聊，非常開心；下船活動，坐在輪椅上的老母親被我們簇擁著前行，場面溫馨。這樣的團聚已經很多年沒有經歷過了，我們恨不能相聚的時間能再長一些。

因為這次家人團聚式的旅遊非常成功，所以第二年，意猶未盡的我們再次一大家子人搭郵輪出遊，這次還是從溫哥華出發，前往美國加州沿岸幾個城市遊玩。我們此行還有一個重頭戲，就是在船上為母親做壽，慶祝她老人家100歲壽辰。我們選擇在郵輪上可以點菜的主餐廳舉行慶生會，餐廳服務員知道我們要為母親祝壽後，便送來了蛋糕，並有多個服務員過來和我們一起唱生日快樂歌，全家人度過一個非常愉快的夜晚。

退休後這幾年，我和太太還去了夏威夷和邁阿密等幾個靠海的城市旅遊，海景讓人看了心情舒暢，海鮮滿足了口福之欲，各處的歷史遺蹟增長了知識，還讓我對美國的歷史和文化有了更多的瞭解和興趣，精神上也得到了愉悅和滿足。喜歡寫文章的我，也有了寫作素材，真是一舉多得。

▊退休後 為何要靠忙碌打發時間？

除了在美國本地旅遊，老家中國上海也是我去的目的地。退休後，我每年都要回上海，只有疫情嚴重的那兩年中斷。退休前我兩、三年回去一次，待的時間都很短，最多三個星期，如果要去外地旅遊，那麼在上海和親友聚會就沒剩幾天了，家鄉那些讓人垂涎的美食，還沒有吃遍就得離開。退休後去上海，我一住就是兩、三個月，和親友相處的時間變長了，吃喝玩樂更是時間充裕，在上海過的日子那叫一個舒坦。

人的感覺是很奇妙的，開心的日子總覺得過得很快。兩次搭郵輪出遊，我們都還沒有玩夠就下船，即便回老家一住兩、三個月，也感覺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旅遊不是退休生活的全部，一個人哪怕再怎麼愛旅遊，也不可能整年不著家的，大多數退休者最終還是待在家裡的日子居多。那麼退休後有很多時間待在家，感覺又會如何？根據我的經驗，仍然覺得日子過得飛快。

許多人退休後在家喜歡找事做，讓自己忙一些，好打發退休後的閒暇時間。我則不以為然。為什麼要靠忙碌來打發時間呢？退休後，時間就是給你來浪費的，這是退休後的一種「奢侈」享受和特權，所以我從來沒有強迫自己忙碌。

▊有客醉，無客睡 老無所事，籲可愧

看看另一位清代名人梁章鉅是怎麼說的。和鄭板橋一樣，梁章鉅也寫過一幅有關他歸隱生活的對聯，上聯開頭兩句便是「有客醉，無客睡」。梁氏這叫活得一個瀟灑，清閒對於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當然他在對聯中也說了「老無所事，籲可愧」，但這又能怎樣呢？梁章鉅這是自嘲，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無所事事的生活是很滿意的。

退休後的日子就像溪水流淌，不起波瀾，卻不知不覺地就流過了一程又一程。時間不需要你去打發，它自己會不停地走，甚至比我們感覺到的還要快。我記得自己是哪一年退休的，但現在如果要問我已經退休多久了，我是要掰指頭算一算的，因為日子過得太快，不算說不準。

退休後我常不清楚日子是幾月幾日星期幾，因為退休了不必關心這些，一天天過就是了。詩人陸游有詩曰：「青藜杖出氛埃外，白版扉開水竹邊。造物與閒仍與健，鄉人知老不知年。」所謂「知老不知年」，同樣是感嘆日月如梭，而老來身健亦有閒，恐怕就是感覺日子過得快的原因。

鄭板橋也挺有意思的，「一日清閒似兩日」在我看來應該只是感覺，但鄭板橋卻拿它來計算自己的年齡，得出了「算來百歲亦多」的結論。當然，他是在調侃說笑，但這種樂觀的心態是好的。人人都想長壽，但恐怕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如願，何不學學鄭板橋，透過這樣一番計算，先過一把長壽的癮。（寄自印第安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