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食月（中）

怎麼可能！我一定是想錢想瘋了，頭腦壞了。我打電話問小李。

一下漲了四倍，是真的嗎？

真的。我媳婦催我趕快清倉呢。

怎麼會這麼瘋狂？

數字幣都這樣，你玩多了就習慣了。不和你說了，媳婦又在催我賣掉。你也賣掉吧。

曲線還在攀升，是拋還是持？我猶豫不決，我擔心馬上要下跌，可接著上漲呢？我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找不到方向。

小李打來電話，他已經全部拋了，又催我快拋。這時幣價已經漲到五倍了。我敲下了「Sell」（賣）按鈕，三千元一下子就變成了一萬五千。我興奮、飄飄然像喝醉了酒，踩在似幻似夢的雲端。

我用微波爐熱了兩個肉包子，食之無味地咀嚼著。然後開車來到餐館。狗狗幣耗盡我的精力，再加一晚失眠，清早就起床，我頭昏腦脹、渾身無力，無精打采地工作著。

我和小李都大賺了一筆，我們很幸運、很高興。可我們的高興如草葉上的露珠，隨日出而蒸發，短暫又匆促。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懊惱，因為狗狗幣仍持續上漲。我們落入看熱鬧的行列，只能看著別人發財。我嫉妒，更多的是後悔，它的價格提高一點，後悔像把刀，搗我一下。如果沒有賣掉，該多好。

和往常一樣，我和小李在屋後吸菸、追蹤狗狗幣，我倆之間卻生了芥蒂。我心裡責怪小李，要不是你再三催促，我是不會拋售的，生怕我多掙到錢似的。小李比我少賺一倍，心裡也不舒服。他說：我什麼消息都和你分享，你為什麼不勸我多持一會兒呢？但我倆仍是同一戰壕的盟友，我們曾經那麼期盼狗狗幣上漲，如今我們以同樣的強度期盼它下跌。

我們約好等它價跌，再買入。可更多明星投入狗狗幣，在名人催化下，它像一列高鐵飛奔向前。等它漲到四角時，我們心癢難熬，再不上車，列車就要跑掉了！小李又買入兩千，我買了兩萬，我們不顧危險，跳上了列車。如果不是小李媳婦以離婚威脅，他也會投入更多的錢。

現在我滿腦子都是狗狗幣。炒菜裡的胡蘿蔔片、荸薺片都變成了金幣。路上經過交通燈，我打賭，當我到達路口，如果燈光變黃，我就會發財。因此交通燈光綠的時候，我慢慢開，只盼燈光轉黃，後面的汽車按喇叭，我也不管。晚上我看見月亮穿行樹梢，漫遊到山丘之上、端坐在屋頂間，只覺得是狗狗幣追著我跑。

工作時，我無法集中精力。有次因一份「香辣扇子骨」做得太鹹，被顧客投訴。老闆的粗黑眉毛一挑，拍桌子訓我，警告此類情況如再發生，就叫我滾蛋。

我自尊受損，非常氣憤，心裡罵著：你拽什麼拽，終有一天我也會當上老闆。

掙錢買餐館、自己做老闆是廚師們的夢想。我平時節儉，消費都是最必需的，額外的消費就是抽點菸、喝點酒，最奢侈的是偶爾到按摩院按摩一次。來美十餘年，我攢下十萬餘元，到買餐館還有一段距離。

狗狗幣還在狂漲，這列車似乎沒有終點站。要不要拿出這十萬元搏一搏？這個念頭猛然蹦出。我的心狂跳，所有的聲音消失，只聽見心「咚」、「咚」、「咚」巨響。我害怕。十萬元瞬間消失了怎麼辦？這可是我十年的心血啊。可如果它繼續上漲，再漲兩毛錢就是一個餐館啊。希望如日出，從山巔升起，驅散所有的陰暗和恐懼。我坐到電腦前，打開Coinbase網站，添加十萬元，準備敲擊「Buy」（買）按鈕時，我的手抖個不停。十萬元是我這輩子見到最多的錢，沉重如項羽的大戟吧？我能像霸王那樣舉起大戟，劈開一條發財之路嗎？贏了，就是一個餐館；輸了，權當我到美國晚來十年，重新開始嘛。我眼睛一閉，心一橫，敲下按鈕。

原來十萬元輕如鴻毛，一根食指就彈開。

可操作完畢，我彷彿跑完馬拉松，筋疲力竭，四仰八叉躺倒床上。聽天由命吧。

第二天它持續增長。我的信心膨脹。回頭看，我覺得昨天買進時，自己並不是盲目賭博，而是看懂了價格趨勢，覺得自己很聰明，像打麻將一樣，一看就懂。小李只會小打小鬧，沒出息，我有點看不起小李了。

添加十萬元時，幣值五角，我沒有告訴小李。等幣值漲到六角時，我像坐上了熱氣球，按下去，又升上來，控制不住。我故作平靜地對小李說，我的狗狗幣漲到十五萬了。

小李一驚，怎麼會漲那麼多？

我又添加了十萬，把所有的存款都壓進去了。

你簡直是個賭徒！趕快賣掉吧……至少賣掉一半。

我哪裡聽得進去，上次就是小李催著早早出售的，結果它一直上揚。

我們一見面，小李就催我賣掉狗狗幣。他嚴肅地說：是我帶著你上車的，我有責任提醒你。我乾脆不上班，躲著他。我投注的可是我所有的家當，我需要時刻盯盤。

我沒心思上班，也不必上班了，買餐館的錢就要到手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