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紀念抗戰80周年… 祖父與高志航 換帖的兄弟

前言：抗戰80周年之際，作者憶往，提及「祖父在歐洲留學期間，與同是留學歐洲的高志航情如親兄弟，換帖結拜，有如親人」、「祖父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家民用航空公司的創始人」等，因家族熟悉高志航烈士的故事與細節，與網路上的一些文章描述未必符合，無意引起必要的關注和爭議，只希望先人的努力與付出可以再被世人想起及紀念。

祖父三兄弟出生在遠近皆知、富甲一方的大宅門。到三兄弟這一代，家族經過幾代經商，經營著多種商業，從銀號、絲綢、牛羊肉店鋪到房地產，家族積累了相當豐厚的財富。祖宅大院，是五進院的大宅門，據幼年時在那裡生活過的家族長輩回憶說，她記得馬車可以直接開進大門，在裡面還好像還走很久，而家中的其他更多的房地產，在解放後被充公，用作了醫院，還有學校。

●留學歐洲 結拜高志航

祖父朱介芳，出生在大宅門家族幾代都是長子長孫的一房。按照中國人的習俗，大家族中的長子長孫，是以後大家族的繼承者，他從小自是備受寵愛和重視，照顧他的傭人有奶媽，有做飯的和做針線的保母。家中對他一路栽培，高中畢業升入大學之際，被送往歐洲留學；與祖父同行的是張學良胞弟張學文，張學文是張學良眾多兄弟姊妹中唯一一位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他們兩人在法國同居一個寢室多年。

在那個年代，到歐洲法國留學的中國人，如中共早期留法的鄧小平、周恩來、陳毅等留法學人，大多都是靠勤工儉學；而祖父則是因為有家族的財力支持，在歐洲留學長達八年到十年之久。在留學期間，他與同是留學歐洲的高志航情如親兄弟。為此他們按照中國習俗，特別舉行了正式的換貼結拜儀式，換過帖結拜的兄弟，此生視為家人。

二戰爆發，他們歸國共赴國難，回國後，全心的投入抗戰。前線，祖父去過多個戰場，最遠去過緬甸，在後方，他四處奔走捐款募資，把大量的物資送往前線，完全無暇顧及自己一大族人家人的老老幼幼。

抗戰期間，祖父是中國航空建設協會的發起人之一，當時中國的航空工業和航空軍業幾近空白。祖父與社會上深切關心國家前途和命運的仁人志士們，深刻認識到相對於西方現代工業的興起，軍事實力特別是空軍的日益強大，對中國是極大的威脅。

二戰結束後，他投入了實業救國，他是民國時期中國航空建設的發起人之一，當時國民政府既沒錢也沒有航空方面的人才，要興業救國，全靠社會上這些仁人志士出錢出力。當時祖父參與發起的中國航空建設協會，囊括了當時社會上有影響力的財閥、專業人士和社會知名人士，其中包括何東爵士及何世禮父子（中國香港著名買辦、企業家、也是香港賭王何鴻燊的伯祖父，何東與何世禮父子也是為中國抗戰做出過卓越貢獻的愛國人士）。

何世禮更是親赴前線，在前線戰場上與日軍作戰多年的抗戰英雄。何世禮也是早期留學歐洲，回國後加入張學良東北軍系，與祖父和高志航將軍有著非常相似的經歷和人生軌跡。

●當發起人 設航空協會

祖父作為發起人和參與成立的中國航空建設協會，他們成立時的航空救國宣言，現在讀來仍然振聾發聵：「歐戰告終以後，列強雖競競於戰備之減縮，然對於空軍之建造，初並不隨海軍而有所限制，抑且積極擴充，有加無已。

法國聯軍統帥福煦(Ferdinand Foch)有言：『將來世界第二次大戰，將決勝與空中。』故列強為未雨綢繆，鞏固國防計，於空軍建設，不遺餘力。反觀我國，年來對於空中之發展，雖稍加注意，然進步絕少；以言國防，直等於零。關乎此次淞滬之戰，我空軍雖能斬將搴旗，以少勝多。然敵方利用我空軍力量之單薄，擲彈轟炸，毫無顧忌，卒使我軍蒙極大之損失，我民遭焚毀之慘禍；顧往者已矣，亡羊補牢，今尚其時。大敵當前，更有積極準備之必要，不特在鞏固空防，抑且以之助海陸軍之所不及。固我國家，全我民族。洵捨此未由。惟滋事體大，必須集合國內外民眾之力量，協助政府，共同努力，力克有濟，此則本會之所以成立也！」

在戰爭家破國亡之際，這些不計得失一心救國的社會賢達人士的家國情懷，值得後代世人感念。

二戰後，祖父投入了實業興邦，又是一番的轟轟烈烈。祖父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家民用航空公司的創始人，在經過多年的努力，訓練培養了專業的飛機駕駛人員，購置了飛機；中國第一家民航公司，引起了當時國民政府的注意。蔣介石政府與祖父會談，以民航公司不宜為私人擁有之名，將此航空公司後納為政府所有。祖父的前半生，身體力行，為中華民國時期的航空建設和航空事業做出了力所能及的努力和貢獻，這是我們後人值得為他的人生寫上一筆的光榮和榮耀。

●家中老二 入黃埔軍校

朱介賓，天資聰穎，活潑好動，嬌生慣養，非常的頑皮，是家族長輩們眼中很頭痛的存在。中學上寄宿學校，學校管教校規嚴格，他忍受不了學校的伙食，於是讓家中的傭人，隔三差五，到他指定點心鋪，買好成盒的糕點吃食。在學校的後牆，按照說好的信號，傭人把包好的點心從外邊扔進去，他先躲進學校在被子裡面吃。後來，被校監發現受到處罰。但是屢教不改，家長於是斥責傭人，三令五申，以後任何人都不許再給他往學校送東西。他為此大吵大鬧，不依不饒。那時候的他，似乎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要享受生活的願望。

二戰爆發後，他棄筆從戎，加入黃埔軍校，從目前查到的黃埔軍校學員紀錄，他留下的地址：瀋陽抗日路一號。這顯然不是家中真實的地址，大概是他抗戰的決心。黃埔畢業成績優秀，被送往土耳其深造，後歸入白崇禧的麾下，他的人生，如電視劇情節般跌宕起伏。我一直都很難想像，像他這樣嬌生慣養的公子哥，是如何把自己逼成一個優秀的軍人？

●家中老三 加入共產黨

老三是上面有兩個哥哥和兩個姊姊中的老小，應該也是家中長輩父母最疼愛的小兒子。偏偏這個受家中眾人疼愛的孩子，年紀輕輕就加入了當時最危險的共產黨。那個時候應該是中共早期的地下黨，那是個雙重白色恐怖的年代(日本、國民黨)會被殺頭的。家中長輩憂心如焚，商議後計畫好安排他出國留學，他堅決不從，他要為他信仰的救國救民的主義奮鬥。不久，他死於特務的暗殺，年紀輕輕，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後被中共追認為早期的烈士之一。

按照現代人的標準，他們是當時名副其實的富N代。現在的富二代、富三代，大多數最熱中的是追求奢侈享受的生活。以現代的觀念來看，這家大宅門的兄弟們，就是匪夷所思奇葩般的存在，戰爭爆發炮火連天，這幾個嬌生慣養的少爺們，一個比一個跑得快，一個比一個往更危險的前線跑，一個比一個更有不怕死的勇氣。

因為二戰，他們年紀輕輕，人生經歷了多年真正的戰火考驗，命運可謂轟轟烈烈。他們卻很少與外人談及那些往事和經歷，好像這沒有什麼可說的。大概是因為他們覺得誰都會這樣做、只能這樣做，其實他們比別人有條件不這樣做；即使他們不這樣做，即使他們什麼都不做，即使他們集體躺平，靠變賣家中的財產，也可維生無憂；或者避走國外，帶領一家人躲避戰亂和危險，而他們恰恰是直面危險和戰爭，三個兄弟無一列外的與戰爭相向而行，全身心投入。

以我對他們的感知，我相信如果他們的人生可以重新再來一次，他們幾兄弟還是會一樣的投入救國救民的行動。這大概是因為門風純良，他們的養成所致。在我心中，他們稱得上是家族中他們這一代的滿門忠烈。

他們的人生，往事並不如煙。祖父直到晚年，每每談起他視為親兄弟的高志航烈士，仍然是難掩悲痛之情，劫波渡盡，兄弟不在，何其哀哉。

高志航烈士如此優秀的一個人，在歐洲留學時，他被視為軍事奇才，回國抗戰以身殉國。祖父負責主持他的治喪小組，也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次由國民黨、中共以及張學良三方共同出席的國葬；蔣介石親自主持追悼會，他在武漢追悼會上含淚說：「我寧願損失100架飛機，也不願失去一個高志航。」蔣介石並親自向高志航敬獻花圈，上面寫著：「高志航英雄殉國，死之偉大，生之有威，永垂千古！」

前來參加追悼會的周恩來，則稱讚高志航為「為民族犧牲的英雄」。

張學良稱他為「東北飛鷹、空軍戰魂」。

【小檔案】高志航

高志航出生於1907年，中華民國空軍驅逐機部隊上校司令兼第四大隊大隊長。1937年11月21日，30歲的高志航在周家口機場待命時，遭日機偷襲，進入機艙準備起飛時犧牲，後中華民國國民政府追授其空軍少將。

他於1920年考入東北陸軍軍官教育班，後被選派赴法國學習兩年飛機駕駛，繼而專修驅逐機專科。其間將原名高銘久改名為高志航。

1936年，高志航被派至義大利考察航空一年，並在隔年5月的義大利羅馬航空展飛行表演中表現，義大利首相墨索里尼稱讚他，「這樣技術的飛行員在義大利也是數一數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