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鄰居們

二○一九年春天，我們搬進了北加州核桃溪市的樂詩畝退休社區（Rossmoor Retirement Community, Walnut Creek, California） ，住在一棟有六個單位的聯排屋裡。起先右面平房裡住的是瑞蒙老先生。瑞蒙很少與人來往，獨自住在靠山坡的一邊，非常安靜，後來他去世了，搬來了中國人愛麗絲。我們有時候一起去步行運動，聊得很投機。

愛麗絲非常孝順，常飛往加拿大陪伴她年老的父母，一去就是三個月，她的母親失智，需要特別照顧。而我們常南下看望兒子一家，總逗留幾個星期，因此我與愛麗絲很少見面，多半以電郵往來。

樓上起先住著比爾夫婦，比爾的太太癱瘓在床多年，直到她離世，我從未見過。比爾喪妻之後，不久也因病住院，然後撒手人寰。比爾個子小，總是笑咪咪，聖誕節時會做餅乾分送給每一戶鄰居。他走後，我在社區門口的天主堂為他奉獻了一台彌撒，為他的亡魂祈禱。

左鄰住著蓓蒂老太太，九十多歲了，腦筋還非常清楚，我偶爾送一些中國甜點給她，她必定會寫謝卡來，過一陣還要烘焙一些小點心回送。蓓蒂原本很有精神，但是自從打了第二劑新冠疫苗後，健康每況愈下，先是請看護來家照顧，後來她的兒子將她送入療養院，不久就去世了。

左邊樓上是約瑟和露易絲夫婦，約瑟九十七歲時離世，露易絲仍然健在，有時會去猶太會堂參加聚會，她的兒子偶爾也來看她。蓓蒂的左側也是平房，住著迪克和西妮，他們八十多歲，但西妮看起來非常健朗，白天多半不在家，迪克說西妮每天都去和朋友們打橋牌，並戲言如果有一天他走了，對西妮不會有太大影響。

蓓蒂與比爾在相近的時段內先後離去，他們的子女將房子整修後出售。蓓蒂的房子很快被珊娣購得，聽說珊娣在售價之上加碼十萬後成交。比爾的房子也整修得煥然一新，卻遲遲沒有動靜，最後降價十萬賣給了瑪麗。兩個隔局大小相同，都精心裝修過的公寓，竟有如此不同的出售結果，這與老年人不願意爬樓梯有一定關連，平房或位於一樓没有台階的房子顯然較受歡迎。

新鄰居們的變化常讓人感到驚訝。一次，我們從南加州回來時，發現瑪麗正在搬家。原來她從兩臥房的公寓搬到了一臥房的單位，仍在同一社區內，新屋的價格便宜了很多，這樣能讓她節省不少開銷。瑪麗高興地表示，如果能以理想價格賣掉原來的兩房公寓，她可以賺到二十多萬。然而，當時正值貸款利率上升，市場冷卻，她的房子一直沒能賣掉，便決定先將舊房出租。這使得我們樓上接連換了幾批房客。

最近一次從兒子家回來時，得知珊娣也要搬家。她曾說過，想換一個客廳天花板有兩層樓高的房子，我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才一個月的功夫，她竟換房成功，搬去了另一個城市。一年前珊娣加價十萬買下的公寓，如今在一天之內就被售出。

鄰居們的快速更換，讓人又一次感受到世事無常。生命中不斷有人來了又去，許多面孔漸行漸遠，他們可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或者留下交會的光芒，讓記憶存留心間。無論如何，所有的道別都是另一段旅程的開端，珍惜每一段有緣的相處，就是短暫同行裡最大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