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水月在手

花好月圓是我們中國人心中最美好的期冀和祝福，先人也留下來無數美麗的文字，寄託這美好的情愫。又一年中秋，遠行的我不由想起曾和家人、朋友們一起度過的中秋夜，回憶溫暖著羈旅行人。

父親在時，家裡的中秋夜隆重溫馨，總是月色清好，花香怡人。父親愛花又重傳統，每年都要留一個最大最好的月餅，一家人分享。後來孩子們也遠行求學了，連著幾年，中秋那天都有雨，常常是我和母親面對一桌子菜，電視裡人家歡聲笑語，窗外淅淅瀝瀝的，茶几上擺著切開的月餅，仍是一個圓，不能賞月也不敢賞月。

那年十六恰逢雨霽，天朗氣清，幾個好友也都遺憾多年沒賞過月了，於是相約河畔一起賞月吧。八月十六下午，大家帶著爐灶吃食等聚到河邊一處清淨的所在，離城不遠，一處空曠的草地，間有林木蔥蘢，晚風中屢屢桂香。坐定時夕陽已半隱在綠樹梢頭，渲染出漫天霞光。這裡鮮有人聲，只有水聲和鳥鳴，美得恍如世外。

夜色暗下來時，爐火也沸騰了一鍋美食，遠離高樓大廈，大家格外放鬆，頻頻舉杯，大快朵頤。我不時抬頭尋月亮，卻只見黝黑的夜空，心下不免焦急忐忑，老戴篤定地說：「放心吧，今晚一定會看到月亮。」那就安心等吧，何況秋夜如此美好，風清爽，夾著花草香酒香，蟲鳴蛙聲漸起合著音樂聲；中秋不能不聊蘇東坡，飲罷吟一首經典詩詞，感慨幾句；再說說一起經歷的趣事兒，笑鬧一番；當然少不了一壺好茶，啜一口唇齒生香；剛好朋友寄我一套自己燒製篆刻的茶盞，我愛不釋手，特意帶了去，杯底刻詩曰：「掬水月在手。」正和此時心境。

酒意微醺時，不知誰驚喜地喊：「快看，月亮出來了。」大家旋起身、轉頭，啊，不經意間，已一輪清光乍現，皓月當空，像期待已久的明星閃亮登場。正當我們歡呼讚嘆時，她又悄悄隱入雲層，給雲鑲上了一層銀邊；稍頃，又從雲間露出半弦月來，然後輕盈優雅地浮出，剎那間銀光傾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關了燈，四周依然景物分明，蘆葦叢在光影裡搖曳。矚目間，蒼穹幽緲，明月孤懸，那高潔清冷的美攝人心魄，秒處難與君說，只合頻頻舉杯邀月。

酒至半酣，時尚未晚，夜靜謐，遠處燈火微明。幾個走過半生難得騁懷的中年人，在這月夜裡肆意如同孩童，音箱裡播放著每個人喜歡的音樂，忍不住跟著哼唱，那些熟悉的、曾經熱愛的旋律，在月夜裡讓我們回想起遠去的青蔥歲月與意氣風發，曾走過的艱難不易，更有心中思念摯愛的親人……。月色、美酒、音樂一起滌蕩著我們的心胸，全然無拘無束地任情感流淌。

不勝酒力，我斜倚在草地上，仰頭向著月亮，眼睛不忍移開。我有多久沒看過月了？而此刻雲彩全部消散無蹤，不遠處閃現一顆鑽石般的星星，不遠不近地伴著月亮。老徐說那是金星，淨空中只有一星一月。婷脫口念道：「河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是啊，感恩「共此時」。

這是李白、張九齡的月，是張若虛的春江月、張孝祥的洞庭月，更是蘇東坡不應有恨的月……，不知亙古以來有多少人像我？舉頭望月，思緒萬千」，「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月亮只靜靜地看著世間，悲歡離合，無窮無已。浩瀚的宇宙中，月只是一粒微塵，而宇宙外還有三千大千世界，所謂「萬古長空，一朝風月」。

所以月圓月缺不應有恨，此時擁有應懷感激；「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曾經擁有的美好會一直縈懷左右，溫暖一生。正是這些讓我們覺得人間值得，並有了繼續走下去的力量。

又中秋，憶舊遊，青山一道雲雨，明月何曾兩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