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和部長同窗

從小學、中學到大學，一級一級攀升，曾跟我同窗共讀者成百上千，而今九旬之年，垂垂老矣！隨著歲月流逝，當年同窗大多已從記憶中消失，如今即使路上相遇，恐怕也「相見不相識」。唯獨小學時代一位同窗還深深地留在我的記憶裡，也許跟此君後來出人頭地，成為中國政壇大人物有關。

我家祖籍江蘇省靖江縣東北邊陲小鎮，一九四七年早春，舉家離開那兵荒馬亂、「國軍」進駐不久的小鎮，遷往靖江縣城。我插班城中小學畢業班就讀，半年學習生活給我留下許多回憶。

全班同學約五十人，初來乍到，人地生疏，跟我交往最親密者莫過於陶君駟駒。我們兩家住處近在咫尺，每天早晨和午飯後，他總是順路來我家，跟我結伴同行步入校園。我發覺陶君為人和善憨厚，可不知為什麼，班上同學皆跟他疏遠，冷落他。後來得知乃父敵偽時期當過靖江縣警察局長，漢奸之子也。抗戰勝利後，乃父轉為新政權警察局長，可是班上同學還是瞧不起他，認為乃父畢竟當過漢奸，不堪與他為伍。風雲變幻，斗轉星移。上世紀八○年代，忽聞陶駟駒當上公安部部長，令我驚愕，想不到這小子如此造化！每年回故土掃墓，路過靖城，聽人講述許多關於陶家的事情：

一九四九年春，共軍圍困靖江縣城，陶父在早已打入內部的「地下黨」勸導與感召下，識時務者為俊傑，打開城門率部投誠，後來編入共軍。據悉，陶君從公安專科學校畢業後分配到公安部，文化大革命時期，公安部長羅瑞卿被紅衛兵殘酷批鬥，「靠邊站」，受盡折騰，不堪淩辱跳樓自盡而倖存，摔斷腿骨。陶君認為，老部長並無過錯，何必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暗中加以保護。十年動亂結束，撥亂反正，羅瑞卿官復原職，覺察這位年輕人品行端正，是個好苗子，乃培養他做接班人，執掌公安部工作。

「草屋裡飛出金風凰」，邑人在京城當上大官，當然是這個彈丸縣城的榮耀，地方上引以為榮。陶部長叔父在靖城黃金地段經營一家大酒店，財源滾滾。那年縣城拓寬馬路，陶家酒店在拆遷之列，有道是「打狗看主人」，地方上當然心領神會，看在陶部長份上，馬路修到此地來了個小拐彎，主動給陶家酒店讓路，於是生意興隆的陶家酒店得以保全。

人到老年，更加懷舊。作為高年資醫生，我有幸多次去京城參加學術活動，何不趁此機會看望老同學，重溫昔日友情。帶著這個單純的願望致函陶君，卻未見回覆。高高在上的陶部長，是否看到「布衣」老同學的信呢？繼而自忖：昔日同窗共讀時，陶君知道家父在國民黨中央任職，陶部長也許考慮，跟這個有不光彩社會關係的老同學往來，會影響仕途，還是迴避的好。我諒解陶部長的苦衷。

三十多年前，我專程去南京看望當年小學六年級班主任，師生暢敘別後，人生一樂也！乃致函陶部長告知此事，並附師生倆合影。老師當然為教出任公安部長學生而自豪，亦囑筆致候。我想，此時陶部長已告老退休，仕途終止，跟我交往當無所顧忌，但依舊未見回音。後來得知陶部長捲入其副職李紀周腐敗案，陶是李的後台，因此成了「雙規」退休高官，已非當年春風得意的陶部長了，不便給昔日老同學回信。後來從網上獲悉，幹了一輩子公安工作的陶部長，手段老辣，利用職權幹了許多驚天動地的事情，挪用公款金額高達七億人民幣，用來購買豪宅、名表、名筆之類，腐蝕上百名中央和省部級高官，將他們拖下水，牽涉部門之廣、人員之多、級別之高創紀錄。

陶部長懂得「法不責眾」，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否則都沒事。東窗事發後，陶部長氣焰囂張，說是「要判就判，要殺就殺」。由於牽涉高官面廣量大，查不下去，結果陶本人免於起訴，十二名國務院副總理和五十二名部級高官，大家「洗個澡」，交出贓款贓物了事，免於追究。難怪朱鎔基總理卸任時，流著淚道出心裡話：「中國真太腐敗了，我老朱一個人實在無能為力啊！」

昔日在缺少權力制衡、缺乏有效監督機制的體制下，高官藉手中權勢為所欲為，貪汙腐敗，順理成章，何足道哉！難怪習近平、王岐山開展「打老虎拍蒼蠅」。像人民公僕焦裕祿那樣兩袖清風官員，能保持晚節、留得清白在人間者有幾人？

儘管老同學冷落我，我還是十分惦記他，一直為他牽腸掛肚，祈禱上帝保佑陶部長逢凶化吉，像「布衣」我一樣活得自在，有一個安樂祥和的晚年。

驚悉陶部長於二○一六年四月二十三日離世，令我唏噓不已，但願他在另一個世界平平安安。據中國警網報導，陶部長逝世後，習近平、胡錦濤等黨和國家領導人送了花圈，還舉行遺體告別儀式。陶病重期間和逝世後，中央有關領導同志以不同方式表示慰問和哀悼。可見中央對他寬宏大量，大事化為小，小事化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