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菇人生，一點點就好

剛到家，女兒雙眼發光地衝出來告訴我「找到啦！」洛杉磯網路上掀起一股「追菌潮」，追捧的Chicken of the Woods，是一種橘黃橙亮的野生菇，扇形疊疊樂般黏在加州國家級保護的橡樹上。聽說煮起來口感像雞肉，煎蛋炒飯一把罩。小女兒只要在網上看到有人發現雞菇，就像獵人聽到獵物呼喚，立刻出發。

可惜連著幾次趕到現場時，只有大樹迎人，菌菇已空。我笑她：「妳這樣追菌，花的油錢比直接去超市買雞胸肉還貴。」她說：「那不一樣啊！這個菌是野生的，要靠天時地利，有季節，有橡樹，有加州乾風才會出現。」

有一天，女兒說她下午聽到消息後，開了二十多哩路趕到Gardena市，結果到了那棵樹旁，東找西繞、翻葉尋根，完全沒看到菌影，以為這次又落空。她正要轉身上車時，女主人從屋裡出來指著高處問：「妳找的是不是這個？」原來那一大朵菇，長在一人半高的位置，難怪沒人看到。屋主熱心地搬來梯子，協助她站上去，慎重其事地摘下成果來。

女兒回家後，我開心地和她走進廚房準備大快朵頤，一看盤裡，只有幾顆像橘色瓶蓋般的菌菇，我失望地說：「啊！就這麼一點？妳不是說有一大叢嗎？」

她笑笑：「摘一點嘗嘗就好了，其他的留給別人摘。」語氣輕得像雲，但我心裡那股氣，已經變狂風了。我正想責備她的「浪費」，看她戴起耳機邊哼歌邊洗著自己追夢的戰利品，我嚥下口中的話，不捨破壞她的好心情，想到幾個星期前，曾經也有過同樣的感受。

那次在圖書館的義賣攤上，女兒發現一堆珍藏版鉛筆，想來是圖書館以前用剩的存貨，時日久了，身價高漲，主辦人不知道價值，胡亂地丢在舊品堆中，才兩塊錢一打。我聽女兒敘述這鉛筆的特殊和珍貴，激動地說：「全部買走。」

她卻說：「兩打就好，一打我自己收藏，一打拿去網拍。」後來那打鉛筆真的賣了65美元，她開心地要請我吃飯。我沒有誇讚她對鉛筆的知識豐富，慧眼獨具，而是忍不住又碎唸：「妳要是聽我的話把那些筆全買下來，現在不就小發了。」

女兒一臉不解地看著我，困惑又無奈地說：「媽，是白賺的耶！還要怎樣？會想買的人，一定也是愛鉛筆的人。讓他們也有機會撿到寶，也開心，有什麼不好？」我想反駁她，並想告訴她我從小學到的是抓到機會該賺就要賺。後來想一想，說了她也不會懂，也就算了。

雞菇炒蛋上桌，每人吃兩口。我心中還在風吹雨打的翻滾，想著措辭要教她人生打拚的基準，女兒卻欣喜地把手機拿給我看：「好多網友看到我的貼文，也去摘了，大家都來感謝我。今天晚上好多人跟我們一樣吃到鷄菇炒蛋。」

嚥下要出口教訓的話，我細細咀嚼嘴裡那幾口雞菇蛋，心中的窩囊和遺憾不見了。小小一口，越嚼越有滋味，有點香、有點苦、有點暖，那不是菇的味道，是我從女兒身上嘗到的另一種生活的美學。我想的是回本，她追的是經驗；我要的是獨賺，她滿足的是共好。我還在精算油費，她已經在陌生人的謝意中淺嘗美味。

一小口炒蛋，是女兒幾星期奔波的果實，卻也帶著我這個老媽媽做了心情轉折，從夠不夠的焦慮轉向剛剛好的滿足。女兒用一小口鷄菇，告訴我關於她的人生：一點點就好。（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