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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也空空,去也空空

作者荊棘和丈夫海諾在家中合影。(荊棘.圖片提供)
作者荊棘和丈夫海諾在家中合影。(荊棘.圖片提供)

今年中秋節晚上,我們這兒雲霧深沉,看不到月亮。一朵火龍果花不聲不響地綻放在我們家的陽台上,淡黃色的花瓣巨大美麗,像曇花可比曇花還要大一些,把它當作月亮來欣賞也無妨。如曇花一現,這笑靨瞬間也要消失,於是我整夜靜坐陽台,在寒氣逼人的秋夜與它為伴,直到晨光出現,花瓣下垂,光華不再。

兩個月前我的老伴海諾過世了,享年九十一歲。他的兒孫在六月時過來慶祝他的生日;一個多月後,他在睡夢中過去,有我和孩子陪伴,安詳沒有痛苦,這真是難得的福氣。在此之前,我趁他還清醒之際問他:「知道你快要死去嗎?還有什麼願望嗎?有什麼話想要告訴我嗎?」他點著頭緩緩回答:「我即將死去,一無遺憾,有你為伴,一生滿足。」此時,我看著他已經變得蠟黃的乾枯臉頰,撫摸他冰涼的雙手,覺得這一切很不真實。我沒有哭,我始終沒有哭,只是感到無底的空虛。來也空空,去也空空。

老早就安排好要把海諾的器官捐給需要的人,屍體捐給大學醫學院做研究之用。他們在海諾逝去後很快地趕來,屍體被搬走之後就再也看不見了。我們從來不喜歡形式,所以沒有任何紀念儀式,除了幾個親朋好友之外也沒有通知什麼人。然而卡片和花束從各地紛紛湧來,兒子的臉書上擠滿了世界各地的朋友和學生的留言,好多學生都說:你影響了我的一生,你改變了我的命運。

海諾和我都不相信死後還有靈異或是會轉世成為另外一個人。然而宇宙之中的物質只會轉化而不會消失,這火龍果的花瓣說不定也閃耀著海諾的元素,雲霧中氣流旋轉也許夾帶他的灰塵,就像海諾過世很久之後我還會在沙發和地下找到幾根他的白色髮絲。

我們深愛的會成為我們的一部分,雖然看不見、聽不到,卻永遠深存在我們的心靈,與我們同步而行。

網上流行一個故事,大意是有個人在彌留之際看到神拎著一口箱子走過來,對他說:你的時間到了。

人問:箱子裡是什麼? 神說:你的遺物。

人問:是我的財產、聲名和權勢嗎?神說:那屬於地球。

人問:是我的記憶嗎?神說:那屬於時間。

人問:是我的親朋好友嗎?神說:那屬於你的心。

人問:是我的軀體吧? 神說:那屬於塵土。

神打開手中的箱子,裡面空空如也。那人傷心地問:難道我這一生從未擁有過什麼?

神說:你活的每一個瞬間,都是你的!

來也空空,去也空空,而來去之間,就是沙礫般的瞬間所凝聚起的永恆。每一個共度的晨夕,每一次深夜的細語,每一趟異國的遊蹤,每一回賭氣的齟齬——四十九年的婚姻,從定情的那天算起是整整五十年,一萬八千二百五十天。

在我全力照顧海諾的那段日子,他的記憶力像滴在水裡的墨汁,逐漸變得稀薄而模糊,變形而消散。我把我們過去的經歷當作故事來說,希望能使他抓回一些記憶。

我談到我孤寂的成長,痛苦一如燃燒的荊棘的黯淡青春,隨後又不幸陷入地獄般的婚姻。我帶著女兒逃出來,在異國為生活掙扎。我和海諾偶然邂逅,一見傾心,一年後結婚,我的生命從一部黑白電影轉變成多彩多姿的彩色電影。

海諾點頭微笑,伸過手來撫摸我的手。他還記得。

我又說到,剛結婚不久時,他不肯買我看中的河邊的優雅木屋,說他永遠不會花五萬元這天價去買房子。於是我們買了不到兩萬元的破爛農房,自己動手修理。這事被全家人當作笑話來談。

海諾搖頭嘆息,他一定也還記得。

我們在蘇必略湖畔有棟百年前用原木砌成的小屋,他把這木屋修改增大,從窗戶就可以看到隨季節變化的湖景。我們還有一艘不時需要進廠修理的船,我們常用它在汪洋的大湖裡乘風破浪,縱橫駛騁;往往正當我們得意忘形之際,馬達就會突然咳嗽起來,咳得喘不過氣來而殭死在湖中,害得我們驚恐慌張,在湖上求救無門。朝霞夕陽,春花秋月。夏日時我們游泳划船。秋天的樹林變得五彩繽紛,美不勝收,使我們的靈魂都戰慄起來。寒冷的長冬會把我們的小屋埋在雪堆裡封鎖起來。湖水潔淨透明,在無風的時候,可以看到大湖深處的碧綠。水鳥擦過明亮如鏡的湖面飛去,留下長長的漣漪,好似在寫牠們的故事。

有君相伴,神仙過的日子也不過如此。

之後我們搬到新墨西哥州,欣然迎接兒子的誕生。我們都酷愛房子,彷彿房子是我們的延伸,是家的一部分;於是全家親自動手蓋了一座用泥磚砌成的土房。整個三千多英尺的房子全靠太陽能取暖和供應熱水。U字形的房子中間,是游泳池和三溫暖,高聳的天花板有彩色玻璃窗圍繞。我們叫這土屋「沙堡」,自比是在沙灘堆沙嬉戲的孩童,明知潮水馬上會捲上來把這一切沖散,正如時間的長河會把我們帶走,仍然一心一意地、一石一磚地、把我們的夢想堆砌在這土屋之中。

海諾聽著點頭微笑,好像「沙堡」也在他腦海浮現。

我們倆都開始了一段為職業而奮鬥的日子。海諾衷心喜愛的還是他年輕時做的國際教育工作。於是他去了巴基斯坦,一去兩年,把農場、家和孩子全丟給剛開始教授生涯的我。我累得幾乎崩潰,兒子得了憂鬱症,女兒在學校無法適應,我們的家庭面臨破裂。這以後我決定與他一起進行國際工作,去了中南美洲諸小國,隨後又長期居住南非和西南非。國際工作有苦有樂,每天都有預料不到的事件發生,充滿了挑戰;另一方面,我因長期缺席,在大學教的課目被別人搶走,所做的研究無法繼續,博士班學生也轉到別的教授之下,我在大學的教學生涯就此逐漸淡化了。

海諾聽到這裡,結結巴巴地說:「我道歉。我要為我所有的過錯一併在此道歉。」

這個好強的人從來不說道歉的話,這一下說出來,我的眼睛忍不住濕起來。

我繼續說。人生的得失很難說,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長期的國際工作不像蜻蜓點水式的短程旅遊,讓我得以有機會進入當地人的生活,觸摸到當地民族的脈搏,溶入他們的文化,讓我學到寬容、博愛和奉獻。

我對他說:「你不必道歉,我感激你帶我走到世界的盡頭,給我一個如此豐盛的人生。」

海諾茫然若失地問:「我現在在哪裡?以前又在哪裡?怎麼到這兒來的?」

過去的事他多少還記得一些,近來的事就像雲霧般縹緲抓不住。我說,你現在和我一起住在加州聖地牙哥市中心,這個有海景的高樓康斗。從你自大學退休後,我們就拋棄了在新墨西哥州手建的土屋,搬來此地。你一到此地就有攝護腺癌,我們勤於治療,終於成功。接著前後你發生三次大中風,你始終心律不整至今。現在攝護腺癌已經復發且擴散成了不可治的骨癌。在這之前,你曾住養老院三年,還有個叫做露意絲的女友,記得嗎?

海諾說,露意絲的名字有點熟,但是想不起是誰。我拿相片給他看,他彷彿記起一些來。

我自己一人照顧他,只要我在他身旁,他就安然自得,不願去任何地方,只喜歡在家讀書看報,聽我講故事。每晚,我送他上床睡覺,把被子給他蓋好,給他一個大熊式的擁抱。他總是說,這是他一天最快樂的時刻。他從不忘道謝,說我給了他最好的照顧,一再說,他愛我深沉無底,欣喜有我為妻。

他就這樣走了,來也空空,去也空空。然而,正是由於死別的痛苦,我才能深切地悟出生命的珍貴,和來去之間這旅程的神奇。他的愛深存我心,是我的一部分。我了解到海諾期望的不是我的悲傷和眼淚,而是要我活得精彩,欣喜地迎接每一天,盡情去擁抱生命。

陽台上的天空展現出一個陰鬱的早晨,面對的海灣也渾沉沒有生氣,火龍果花已經完全凋謝了。其實晴天也好,陰天也罷,這都會是個美好出色的日子,是我有限的日子中恩賜的一天。我會活得瀟灑,我將繼續追尋情愛,在落日餘暉中採擷到一片彩霞。(寄自加州)

華麗盛開的火龍果花。(荊棘.圖片提供)
華麗盛開的火龍果花。(荊棘.圖片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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