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我們閃過炮火…」1名中國軍官的諾曼第日記

兩位愛好歷史的香港青年許創彥(Angus Hui)與麥曉暉(John Mak)在香港一棟即將拆除的唐樓中救出一本80頁、1萬3000字細膩文筆書寫的二戰日記，他們從中抽絲剝繭，拼湊出一名中國軍官林炳堯(Lam Ping-yu)如何與20多位戰友一起從中國遠赴歐洲、接受訓練並在同盟國部隊服役、登上英國皇家戰艦拉米伊號(HMS Ramillies)的經過。許創彥與麥曉暉已策畫有關林炳堯、他的日記、其他中國軍官的巡迴展覽，目前正在法國諾曼第的維斯特安姆(Ouistreham)展出。

1萬3000字的日記

美聯社報導，這本紀錄詳盡、卻幾乎被世人遺忘的日記，如今在許創彥與麥曉暉的努力下重見天日，也揭示出中國軍官在這場多國聯軍行動中的角色。林炳堯1911年出生於印尼一個富裕的華人家庭，雄心勃勃、充滿愛國理想主義，戰時滿腔熱血熱切加入祖國海軍，當時中國正面臨日本侵略。為提升自己的軍事技能，他直接致函蔣介石要求派往海外受訓，但遭拒絕。

前往英國受訓

1941年珍珠港事件後情況生變，美國被迫加入同盟國參戰，林炳堯是24名被派往英國受訓的中國海軍軍官之一，另有其他數十人則前往美國。他在日記中形容自己「興奮不已」，這批軍官從中國出發，途經埃及，隨後加入英國部隊；有張照片甚至拍下他們身穿白制服，在金字塔前合影。在英國皇家海軍學院，林炳堯等人學習了英語、軍事技能及英國海軍傳統。

林炳堯32歲登上拉米伊號，是他人生中極為重要的時刻。日記寫道，1944年6月2日艦長召集了所有軍官，透露了秘密行動的一點端倪：「各位要準備執行一項極為重要的任務。」軍官們眾說紛紜，有人猜是開闢第二戰線，有人說要護送蘇聯，或者在冰島附近執行任務，當時沒有人被允許上岸。

林炳堯在6月5日登陸艦隊正橫越英吉利海峽時寫道：「看到陸軍的登陸艇多得像螞蟻一般，散布在海上、蠕動向南前進，全員進入戰鬥崗位。我們預計明早四、五點能抵達指定位置，開始轟炸法國海岸。」他寫道。

參與諾曼第登陸

這個秘密行動，就是1944年6月6日代號「海王星行動」(Operation Neptune)、「D-Day」的諾曼第登陸，這場行動進攻納粹佔領的法國、撕開希特勒引以為傲的大西洋防線，並在11個月後擊潰這位獨裁者。在日記中，林炳堯也記下D日當天在拉米伊號上與死神擦肩的經歷，當時戰艦正以880公斤的巨型炮彈轟擊德軍防線，為同盟軍登陸部隊開路，結果有三枚魚雷朝他們射去，「我們成功閃避。」

閃過德軍炮火

透過艦艇日誌，許創彥與麥曉暉確認至少有14名中國軍官參與了海王星行動以及之後的其他海上作戰，支援持續進行的諾曼第戰役。其中一些軍官包括林炳堯，也參加了隨後於1944年8月15日針對法國南部地區的大規模登陸作戰「龍騎兵行動」(Operation Dragoon)。林炳堯那天寫道：「凌晨四時全員進入戰鬥崗位，月光尚存，地平線卻異常黑暗。六時開始炮轟法國海岸，拉米伊號七時才開火。德軍的反抗如此薄弱，幾乎可說不存在。」

許創彥與麥曉暉的一項突破發現，是在香港地政紀錄中確認那本日記所在的舊公寓，確實曾屬於林炳堯的其中一位兄弟。另一項關鍵發現是許創彥在英國檔案中找到1944年拉米伊號的航海日誌，5月29日的條目寫道有兩名中國軍官登艦，其中誤拼林的姓氏，寫著「中國海軍少尉Le Ping Yu登艦報到。」因此這本日記確屬真跡。

日記遺失、尋回又失蹤

這本黑色皮革封面的筆記本，也有著戲劇性的命運，它曾遺失後被尋回，現在又下落不明。2015年，一位攝影師在即將被拆除的唐樓裡發現了一些中國前共產主義時期的物品，其中包括這本日記，他分享的照片很快就引起了業餘歷史學家的注意。那本日記似乎被人刻意收藏了起來，可能是被香港移民帶到美國或英國了。幸好住在附近的許創彥在它再次消失之前就先拍下了所有書頁，保留了林炳堯的文字紀錄，「我當時就知道這是一個必須深入了解的奇妙故事。」麥曉暉則說，這樣一段非凡的歷史本來恐怕永遠塵封。

香港在二戰中的身影

蔣介石1949年率領民國政府撤退到台灣後，這24名軍官被迫在中國、台灣兩邊之間選擇，林炳堯是唯一沒選邊的人，他定居在香港，當商船海員直到1960年代末。之後他搬到巴西，把日記留在了香港公寓裡；林炳堯婚後育有兩個孩子，80多歲時移居美國某處，許創彥與麥曉暉表示此後便失去了聯繫，他的家人可能一直找不到、也不知道他在諾曼地登陸的經歷。

許創彥表示，這個展覽顯示出香港在國際舞台上始終有其重要性。麥曉輝則說，在整個大中華地區，只有香港才可能出現這樣的一段歷史發現，「你總能在世界歷史的一些角落，看到香港的身影。」有觀展民眾覺得這次展覽很鼓舞人心，「現在經濟不好，很多人覺得有點難熬，然而回顧歷史，我認為這反而是一種鼓勵，提醒我等香港人如何面對逆境。」

後代居美 震驚父親經歷

他們將林炳堯的日記內容分享給他的女兒林秀英(Sau Ying Lam，音譯)，她現居美國匹茲堡。她此前對父親的戰爭經歷所知甚少，「我非常震驚，這是個禮物，讓我得以了解父親年輕時是怎樣的人，也讓我在他過世後才真正理解他。」談到日記中林炳堯躲過魚雷攻擊的經歷，林秀英感到驚嘆：「如果那枚魚雷擊中艦身，我今天就不會在這了。」

法國為倖存軍官授勳

2006年，法國頒發最高榮譽「榮譽軍團勳章(Légion d'Honneur)」給這批中國軍官的最後一位倖存者、時年88歲的黃廷鑫。據新華社當時報導，黃廷鑫將這份榮譽獻給所有與他一同從中國遠赴歐洲的戰友，並說道：「能參與反納粹戰爭，是莫大的榮耀。」

林秀英表示，他們的故事至今仍十分具有啟發性，「它講述了團結、努力、行善，二戰讓我們看到，人類是可以為了共同福祉而攜手合作的。」林炳堯於2000年過世，隨著諾曼第戰役倖存者逐漸凋零，林炳堯這份引人入勝的第一手紀錄，為二戰留下了另一個鮮活的聲音，提醒後人別忘記那個為自由犧牲、以國際合作戰勝納粹主義的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