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中國動畫黃金十年 「聊齋」遇冷凸顯危機

早前，北京一家電影院裡正在放映中國動畫電影「聊齋：蘭若寺」，因為是周三工作日的下午，影廳內人不多，但還是有幾位家長帶著孩子前來觀看。超過兩個半小時的放映接近尾聲時，影廳內已幾乎沒有觀眾，那些帶著孩子的家長，多已提前離場。

這部由追光動畫打造的新片，在今年暑期大戰中並未取得太好的成績，截至8月20日票房約2.42億人民幣（約3368萬美元），低於票房網站「貓眼專業版」預測的3.43億人民幣（約4779萬美元），這個數字是追光動畫近幾年作品的最差紀錄。

自2015年起，中國國產動畫電影邁進了飛快發展的時代，「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緣起」、「長安三萬里」等動畫大片都獲得了口碑和票房的雙豐收，今年的「哪吒之魔童鬧海」更是成為全球動畫片票房榜的冠軍，這些無疑也一併拉高了人們對「聊齋：蘭若寺」的期待，但這一次，結果卻不盡如人意。這也暴露了中國動畫電影高速發展中的一些問題。「大片」對傳統文化和特效的過度依賴，在現實題材開掘上的無力，以及藝術片的備受冷落，都是動畫電影暴紅背後的隱憂。

仔細想來，「聊齋：蘭若寺」票房疲弱有跡可循。兩年前，同樣由追光動畫製作的「長安三萬里」曾在暑期檔掀起觀影高潮，觀眾被片中呈現的大唐氣象所感染，也帶來了18.24億人民幣（約2.54億美元）的高票房。有了這樣的成功，追光動畫自然對同為傳統文化題材的「聊齋：蘭若寺」寄予厚望。

從投入成本上，也能看出片方對「聊齋：蘭若寺」的滿滿信任。這部電影的製作周期長達4年，估計製作成本超過1億人民幣（約1393萬美元），也是追光動畫目前「投入最大、規模最大、難度最高、主創最多」的作品。片中，「聊齋志異」的作者蒲松齡和兩隻妖精一起化身說書人，講述五個不同的故事，分別由不同的導演執導，「長安三萬里」的導演謝君偉、鄒靖也參與其中。

製片宋依依曾透露，他們從「聊齋志異」中的將近500個故事中，精心挑選出五個，其中童真、浪漫、哀婉等情緒兼而有之，希望能夠充分描繪蒲松齡筆下的志怪世界。

「聊齋：蘭若寺」其實是富有新意和誠意的作品，內容與畫面均有獨到之處，比如「畫皮」中，女主角批判男主角的那句台詞「惡心」，呈現嶄新的女性主義表達，古畫風格優雅、精細；「聶小倩」則將人們熟悉的古代故事放到民國社會的背景下，讓故事的講述者蒲松齡和觀眾一起玩穿越；「嶗山道士」則採用罕見毛氈質感畫風，新鮮又精美。

500故事精選5篇 劇情斷裂像合輯

但拼盤的表達方式，讓電影看起來像是五個短片的「合輯」，故事間有很強的割裂感。前半段的「嶗山道士」、「蓮花公主」富有童真，後半段「聶小倩」、「畫皮」和「魯公女」談論男女情愛。「畫皮」中講述的「至親至疏夫妻」的道理，也是孩子們無法理解的概念，成人觀眾會對開場低齡化的故事感到莫名其妙；兒童也看不明白其中的成人故事在說什麼。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很多家長明明帶著孩子觀看了「聊齋：蘭若寺」，卻要在中途直接離場，能夠想像，他們很難和年齡較小的孩子討論。

追光動畫總裁于洲曾說，他們從2019年起將旗下作品定位在「年輕向」，也就是向主流的、20幾歲的青年觀眾提供的作品。這樣看來，「聊齋：蘭若寺」本應是一部成人向的作品，卻沒有做好內容上的取捨，觀感上的怪異也影響了電影後續的口碑。

目前，豆瓣網友對「聊齋：蘭若寺」的評分是6.6分，並不算高，很多人也對這種「割裂感」提出了疑問。對於一部耗盡心血製作的動畫大片而言，這樣的結果，實在是令人惋惜。

自從2015年「西遊記之大聖歸來」成功，中國動畫獲得了空前發展良機，開拓出龐大且穩定的市場，這十年間，中國誕生兩大實力雄厚的公司：一家靠併購打通產業鏈，推出「哪吒」等大片的彩條屋；另一家是精耕細作、穩定產出作品的追光動畫。這兩家「巨頭」都獲得充足的資金與製作團隊，「特效加傳統文化」風格的動畫大片也成為近年最受歡迎的動畫電影類型。

特效突飛猛進 題材十年如一日

十年前，田曉鵬執導的「西遊記之大聖歸來」以9.54億人民幣（約1.32億美元）的票房，打破好萊塢「功夫熊貓2」（Kung Fu Panda 2）在中國的票房紀錄，是中國產動畫電影發展史上的里程碑。隨後，新的項目、公司和電影人不斷湧現，很多人想要在這個蒸蒸日上的賽道上做出一番成績。

用影評人梅雪風的話說，這是中國電影工業化的十年，「不再是某個有雄心的電影創作者和製片偶爾為之的藝術和商業嘗試，而真正成了一個大的類型」。跟隨著「大聖」的腳步，中國動畫人邊做邊學，不斷提升技術水平並取得優異票房，形成良性的循環。

比如，2019年上映的「白蛇：緣起」中，人物的髮絲能自然地飄動；2021年的「白蛇2：青蛇劫起」團隊開發出「水下渲染特效」技術；2023年「長安三萬里」開發出「水墨層次感」著色器，惟妙惟肖地模擬國畫中的光影關係、田曉鵬在「深海」中開發「水墨粒子」效果……。

相比於視覺效果進步，這些動畫大片的故事情節卻清一色取材中國古代神魔故事。統計票房後可以發現，能夠讓觀眾真金白銀地掏錢走進電影院，只有哪吒、白娘子、孫悟空和「封神宇宙」人物，最多再加上一個「後起之秀」李白。從抗日時期中國首部動畫長片「鐵扇公主」的受歡迎程度，就能看出觀眾對傳統神話題材愛得深沉。隨後，「大鬧天宮」、「哪吒鬧海」、「寶蓮燈」（孫悟空與二郎神楊戩）都大獲成功。

其實每個創作者也想開發屬於自己的新故事，追光動畫2016年連續推出「小門神」、「阿唐奇遇」、「貓與桃花源」，三部均為帶有中國元素的原創故事，但票房卻都不太理想，有的甚至連成本都無法回收。2019年，追光動畫製作的「白蛇：緣起」獲得4.69億人民幣（約6534萬美元）票房的不錯成績，這些動畫人才徹底確認，新故事的反響始終不如舊故事。

同年，彩條屋「哪吒之魔童降世」更以50.35億人民幣（約7億美元）的票房，成為僅次「戰狼2」的全年票房亞軍。哪吒口中的台詞「我命由我不由天」回響在大街小巷，成為當年的一句流行語，徹底宣告了舊故事改編在市場上的成功。

藝術片「看不懂」 合家歡電影稱霸

於是，此後幾年，兩家行業巨頭繼續在「優質特效加傳統故事」的成功模式下前進。當然，動畫團隊仍試圖在老調重彈的動畫片中做嘗試。比如「新神榜：哪吒重生」就是一個帶有「龐克風格」的現代故事，哪吒被設計成一個騎機車的帥氣少年；「白蛇2：青蛇劫起」也是在全新設定「修羅城」中發生的奇幻故事。

但從後續評價來看，觀眾對這些現代動畫戲的接受度不高，很多觀眾覺得這種「創新」過於混亂，並不符合他們的審美習慣。

動畫電影的創新是一條艱難的路，無論主創們有多少熱情、特效發展到何等驚人，市場和大多數人的審美還是決定著票房的趨勢。隨著精美大片一部接一部，觀眾對動畫電影的胃口也被吊高了。以至於高投入、有創新的「聊齋：蘭若寺」，都不再能刺激觀眾的眼球。因此動畫團隊們只能在觀眾審美的「最大公約數」範圍內做著小幅度的創新，於是，十年之前由「大聖」創造的主流動畫電影市場，十年之後依舊被「哪吒」、「白娘子」等傳統故事牢牢占據。

其實除了經典傳說故事改編，近年的中國動畫也有「深海」、「雄獅少年」等現代題材的原創大片，「深海」聚焦於青少年憂鬱心理探索；「雄獅少年」則對關注底層青年的生存境遇。還有一部分中國原創動畫電影有更高的藝術追求，但因為表達較為隱晦、複雜，而不太能被市場和觀眾所接受，如2017年上映的「大護法」以突破禁忌的暴力美學元素和隱喻，被部分觀眾批評「看不懂」。

此外，在3D主流的今天，導演劉健反其道而行推出兩部全手繪2D動畫電影「大世界」和「藝術學院1994」，成人向敘事帶有搖滾樂般躁動的氣質，也有自嘲精神和黑色幽默。

「藝術學院1994」曾入圍第73屆柏林影展的主競賽單元，也有周冬雨、黃渤等明星配音作為賣點，但上映後票房慘不忍睹，挨酸是導演空洞的自娛自樂。

與此同時，經典故事改編的動畫電影早已默默在市場上攻城略地，挾著既有良好的觀眾基礎，再加上「合家歡」的內容和可愛的人物造型，自然成了各大檔期的票房保證。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熊出沒」系列，2015到2025年中國自製動畫票房排行榜前30名的電影中，「熊出沒」占了10部之多。很多觀眾把帶孩子去看這部電影變成了一種儀式，每年都會堅持走進電影院。

（取材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