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在美國／黑白情緣 她下圍棋悼念亡夫

第41屆美國圍棋大會今年在德州奧斯汀盛大舉辦，在上百名來自全國各地的年輕選手中，高齡78歲的貝西(Betsy)顯得格外凸出；貝西說，她的圍棋啟蒙老師是她去年過世的丈夫、「美國圍棋大會之父」斯莫爾 (Haskell Small)。

圍棋大會之父 原想學西洋棋

貝西說不上來她與斯莫爾的重逢能否被稱之為「命運」，但生命的陰錯陽差的確成全了他們之間的相遇。

在上世紀60年代末期，大學時代的斯莫爾已是華府小有名氣的風琴手，他與團員做著搖滾夢，準備跨越整個美國去追逐他們的大紅大紫。

當時，斯莫爾只看得見眼前耀眼奪目的鎂光燈，可瞧不見台下一雙崇拜的眼睛。

人不輕狂枉少年，斯莫爾與樂團團員還沒大學畢業就遠赴西岸，風塵僕僕地抵達當年「嬉皮」青年的樂園－舊金山。

是圓夢，也是朝聖。彼時被稱作「愛之夏」的迷幻夏日仍叫人記憶猶新，而1969年在紐約州舉辦的伍茲塔克音樂藝術節 (Woodstock Music & Art Fair)更把嬉皮領向前所未有的高潮。

然而，高潮之後，只有殞落；嬉皮文化的代表人物陸續告別人世，一步步宣告嬉皮的死亡，而斯莫爾也放棄搖滾樂。貝西說，斯莫爾之所以放棄，是因為他發現自己與一群沒有音樂天份的人為伍。

對搖滾樂徹底失望的斯莫爾最後在鋼琴中找到救贖，於舊金山音樂學院投入古典音樂的學習，並返回母校卡內基美隆大學(CMU)，主修鋼琴和作曲。

於是，繞了一大圈，斯莫爾又重返故鄉。

斯莫爾在大學的和聲課程中與貝西相識；對斯莫爾來說，兩人的相遇是初見，對貝西來說卻是美妙的重逢。斯莫爾並不知道，貝西一直是他的忠實樂迷，更不知道貝西早已深深地為他著迷。

1972年對斯莫爾而言鐵定是美好的一年，他與貝西新婚，又在朋友的介紹下接觸圍棋；音樂、圍棋和貝西，後來成為斯莫爾一生當中的三大摯愛。

起先，斯莫爾想學的其實是西洋棋，但禁不住好友的勸說，斯莫爾半推半就地學圍棋，卻很快地深陷其中；斯莫爾上手沒多久，就想把這份狂熱推薦給貝西；斯莫爾花費將近一年的時間才說服貝西學棋，兩人自此結伴走上這條「不歸路」，成為一對圍棋夫妻檔。

夫妻棋緣半世紀 連結斷不開

貝西說，他們在網路和智慧手機之前的年代相遇、相愛；每逢周五，他們會手牽手一起到棋社下棋，平日用過晚餐，偶爾也會手談一局、鬥智鬥力，但由於棋力懸殊，兩人大部分時間會改玩拼字遊戲，以免在棋盤上你爭我搶之後，還得鬧家庭革命。

夫妻倆會為了圍棋旅行，每一年都會前往不同的城市參加美國圍棋大會，斯莫爾甚至是第一屆美國圍棋大會的主辦人之一。

「他們都笑斯莫爾辦不起來，恐怕連30人都找不到，最後我們成功找到60人來參加，」貝西說。「斯莫爾就是這樣子的人，只要他想做，就會做到。」那已是1985年的事情，但貝西說話的時候還像名小迷妹。

貝西與斯莫爾結婚共53年，也下了半個世紀的圍棋，他們在棋盤上共享歲月，就算斯莫爾不在了，那份連結也斷不掉。

2021年，斯莫爾意外中風，導致左半身不遂，可是他靠著頑強的意志力，竟復健成功，還在康復之後展開全國鋼琴巡演；然而，2024年，斯莫爾的身體再傳噩耗，被醫生診斷出罹患胰臟癌。

貝西說，切除手術一開始很順利，但過程中出了差錯，讓斯莫爾必須一再回到手術台上；接連的手術把斯莫爾折磨得不成人形，他食不下嚥，也無法走路，狀況每況愈下。

「斯莫爾曾告訴我，他不想插著管子過活，」貝西說。「我理當阻止這一切發生，但我沒有。」

面對生死 現實不如棋手理智 

手術之後的痛苦，讓斯莫爾一度難以承受，他抓著女兒莎拉，大喊說：「殺了我吧！」貝西說，她在旁邊瞧著，不知該如何是好，「我當時就該放他走。」

在圍棋中，棋手必須處理棋子的死活，是生是死任憑處置，但在現實中，生與死可沒有那麼容易，「我總是捨不得放棄任何棋子。」

2024年6月1日，身為作曲家、鋼琴家、圍棋狂熱分子的斯莫爾告別人世；貝西不得不與她的搖滾巨星說再見。

直到今日，年近80的貝西依然下棋，貝西說，當她下棋的時候，還可以感受到她與斯莫爾之間微妙的連結，「我用下圍棋悼念我的丈夫」。

棋齡逾50年的貝西，棋力還是只有級位，但她並不在意，「或許你可以全心全意地愛一件事，卻永遠無法變厲害吧。」但這並不妨礙貝西對圍棋的熱愛，更擋不住她對丈夫的思念。

音符與棋子 斯莫爾從對弈找靈感

斯莫爾 (Haskell Small)被譽為「美國圍棋大會之父」，他在1985年於馬里蘭州威斯敏斯特市籌辦了第一屆美國圍棋大會 (U.S. Go Congress)。這個歷史性的活動連結全美乃至國際圍棋愛好者，也奠定美國圍棋大會作為每年最大圍棋盛事的傳統。

斯莫爾曾表示，圍棋和音樂一樣，能作為思考與創造自我突破的「藝術媒介」。他熱愛在對弈中結交好友，把不同背景的人凝聚在一起，這也成為他創辦美國圍棋大會的根本動力之一。

棋友談起斯莫爾，參與圍棋不僅為比賽技藝，還樂於在對弈中結交好友、建立競爭與互助的氛圍。他重視對手，熱愛討論棋局，也用自己積極參與鼓勵新舊段位玩家提升自我。對他而言，「將棋友團結起來」本身就是最美的成就。

他曾說，圍棋是他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除了提升思考、專注和耐力，也幫助他在音樂和生活遭遇挑戰時，重新獲得能量與靈感。

《A Game of Go》斯莫爾鋼琴曲寫名棋

斯莫爾更將圍棋靈感帶入創作，他於1987年創作鋼琴曲《A Game of Go》，以音樂詮釋棋局佈子與變化，凸顯兩者內在的對稱美、策略及哲理。

斯莫爾的《A Game of Go》是一首為兩台鋼琴而作、全長約10分鐘的現代音樂作品，靈感來自日本圍棋史上名局。此曲以音樂語言再現1853年大名人本因坊秀策對大田雄三「三十番棋」第六局的全盤較量：每台鋼琴分別代表黑白雙方，由鋼琴家依照棋局推進「出招」，以音樂交織出一場棋藝對決。

這部作品的結構完全仿照圍棋對局的三大階段——序盤 (開局)、中盤 (激戰)、官子 (收尾)。斯莫爾在創作時，每個樂段都由他在棋盤上觀照棋局，轉化成鋼琴的旋律、節奏與結構，音樂與棋理間來回「對話」。他特別設計了多段呼應「劫爭」的重現，以主題動機反覆與突變，映射雙方拉鋸、威逼利誘的圍棋鬥智。

這首作品1987年於第三屆美國圍棋大會首演，現場配合棋局動畫，是極罕見直接以圍棋術語和實戰作為結構藍本的音樂創作。後來曾於卡內基音樂廳、甘迺迪中心等地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