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姊（下）

她託迪哥買來很多泡沫箱，挖來不少塘泥，又上網買草炭。她發資訊給父親：我搬回梁丙子村住，用泡沫箱種一點瓜菜，你沒意見吧？父親回：隨你。做為一名小學音樂老師，蘭姊在單位得不到器重。回到娘家，與事業極其成功的妹妹相比，亦卑微如塵埃。

泡沫箱擺滿了三樓的露台，填土、種菜。剩下的泡沫箱擺在一樓的院子。迪哥說：泡沫箱用在露台很合適，放到院子裡面，怎樣看都透著古怪──明明是地，卻要擺上箱子才能種菜。蘭姊說：難道還要挖掉水泥種嗎？迪哥說：你院裡只有一棵樹，是個「困」字。蘭姊不迷信，但也想多種一兩棵果樹。

迪哥回家取來衝擊鑽和鋤頭，在院門右側挖出個大洞，隔天帶來一棵兩米高的龍眼種下。迪哥的挖坑技術一般，坑口邊上有幾條裂紋，閃電一樣可怕。蘭姊越看越不順眼，乾脆又喊他過來，把右側的水泥全挖掉，邊緣壘高，修整平滑，清走表面硬土，換上適合種菜瓜的新土。左邊的黃皮樹下有個淺水小魚池，蘭姊爺爺在世時用來養錦鯉。蘭姊清理乾淨，放下一百條小泥鰍。迪哥不知從哪弄來棵百香果、幾棵月季，帶來幫蘭姊種在圍牆旁邊，再給百香果和月季搭爬架。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蘭姊問。

「因為你是我的女神。我小時候給你寫了很多情信，可惜沒有勇氣給你。」

「我信你個鬼！」

蘭姊嘴裡這麼說，內心還是受到了鼓舞，愉悅。

丈夫開始以為蘭姊只是回娘家小住，過來看見這陣勢，大吃一驚，苦口婆心，勸蘭姊回到自己家中。蘭姊說：你回吧，我落葉歸根了。丈夫又鬱悶、又不屑，說女人哪來的落葉歸根！蘭姊說：別的女人有沒有我不知道，反正我有。丈夫生氣但又不敢發作，說未必還要讓我隨你搬到鄉下住！蘭姊笑了起來，說這是我家，不讓你來。

丈夫真生氣了，大聲說：你要落葉歸根，歸的也是我的鄉下，不是你娘家！蘭姊說：你別扯那些有的沒的，鍋裡有龍骨湯，餓的話你去吃。丈夫打電話跟兒子投訴，兒子大感詫異，帶著妻兒過來探望視察。見到蘭姊將舊屋弄成這般規模，十分欣喜，堅決站在蘭姊這邊，表示以後要多帶孩子回來跟蘭姊一起種菜養魚、搞副業，抱團發財。

蘭姊說幾條小泥鰍，不算養魚。丈夫無奈，表示可以去省城帶孫子，以發揮晚年餘熱。兒子婉拒，私下裡跟蘭姊說：我可不敢請個大爺回家。丈夫受此欺凌，大受打擊，恨得咬牙切齒，擬發憤圖強，報名廚師速成班，計畫開一間網紅飲品食品店，揚名立萬。未料學至一半，實在提不起來興趣，遂放棄。想報名做網約車主，沒有一家網約平台肯要他──網約平台司機本來已經富餘──他只好終日與社區的同齡人打牌、閒聊度日。後頂下小學旁邊一間文具店，兼賣烤腸、雞腿、雞翅等等小孩子愛吃的熟食。早晚繁忙過後，召來三五好友打牌，總算充實了晚年人生。

周末孩子們不上學，店裡沒生意，丈夫帶上水果探望蘭姊。他也算是消氣了，能與蘭姊好好說話，問蘭姊是不是想離婚。如果是，那就給大家自由，趁著還未太老，各自尋找新的愛情。

蘭姊都讓他逗樂了，說退休老人還要什麼愛情？過得自在就行。她的意思是說，現在她一個人住在鄉下老家，十分自在。丈夫追問：你到底想怎樣？蘭姊說：我沒想怎樣，如果你需要自由，我可以跟你離婚。反正我就住在這裡不走了，也不讓你來跟我住！

丈夫倒也不想離婚，跑到外面罵蘭姊的狗出氣。蘭姊問迪哥要了條小狗，然後又收養了兩隻流浪貓。現在夫妻二人，關係頗有些古怪，似敵非敵、似友非友。

蘭姊種菜種上了癮，想到小溪和池塘邊開荒種菜、種瓜。迪哥說，以前的小溪和池塘邊，的確有菜地和瓜棚。後來上面來人檢查，說不符合文明村的標準，責令整改。村裡於是組織力量，在小溪兩岸植上觀賞草皮、池塘周圍鋪滿水泥。

迪哥話鋒一轉，說：小時候村裡的池塘真乾淨，我一身能拿奧運冠軍的游泳技術，就是在池塘學會的。蘭姊說：以前溪水很清的，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總去溪裡捉魚，次次都被你媽揍得半死。迪哥說：我們小時候很開心，現在當然也挺開心，但是比不上小時候開心。

後來蘭姊又買了些泡沫箱，放在晾衣服的陽台上。她還覺得不夠過癮，想租迪哥家的樓頂用來種菜。迪哥大笑，說蘭姊瘋了，走火入魔。他家樓頂種滿了盆景，比蘭姊的青菜高級一萬倍。

夏天來了，南方高溫，蘭姊請人在露台搭了個簡易棚子，拉上遮陽網。又在屋簷下放兩個大桶接雨水……

迪哥過來串門，說：現在給學生減負，宣導素質教育，蘭姊你可以出山帶學生了──蘭姊你唱歌那麼好聽，我幾十年前已經是你的粉絲啦。

早些時候還真有朋友邀蘭姊去某個琴行任教，蘭姊說：我教了幾十年學生，現在想休息一下，專心種菜。

日子慢慢地過。瓜菜成熟了，蘭姊自己吃不完，在朋友圈賣廣告：純環保瓜菜，連蟲子都是一條條人工捉走。冬瓜、櫛瓜、絲瓜多少錢一斤，白菜、芹菜、韭菜多少錢一斤，市內十斤起送，免運費，先付後送。送至指定地點不見人影原地卸貨，遺失概不負責，上門自提八折……水果成熟以後賣水果。

丈夫埋汰蘭姊，想錢想瘋了，蘭姊懟回去：我樂意，關你什麼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