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與萬花筒

退休後，我們在北加州樂詩畝社區（Rossmoor）定居，這裡四季分明，景色宜人。每當秋日紅葉翻飛、林木斑斕之際，我常會想起住在北卡時那趟難忘的旅行。那時兒女尚年幼，母親亦健在，全家同遊藍嶺山脈（Blue Ridge Mountains）賞楓。

藍嶺山脈在北卡自東北向西南綿延，是當地最著名的自然景觀之一。那一年的十月，天氣特別清朗，陽光和煦，我們一家五口驅車直奔阿什維爾（Asheville），展開一日遊。

第一站是山腳下的比特摩莊園（Biltmore Estate），占地八千英畝，背靠藍嶺群山，入秋的園區內五彩繽紛，紅楓、金黃的山茱萸、琥珀色的樺樹爭奇鬥艷，秋意正濃。莊園豪宅前方的花園步道，有高聳的鐵杉與松木夾道佇立，孩子們在園中奔跑嬉戲，母親駐足觀賞，輕觸鐵杉粗糙的樹皮說道：「這棵比我還老得多。」

莊園內部也令人印象深刻，宅邸擁有多達兩百五十間房，宴會廳、圖書館、泳池等設施一應俱全，骨董家具琳瑯滿目，頗具年代風華。但孩子們興致缺缺，母親也說：「這些老家具看來看去都差不多。」我們便轉往戶外，去到一旁藝術中心前庭，沿著蜿蜒的石灰岩階梯登上小丘，俯瞰整座莊園。文化藝術或許需要年齡來理解，但自然風光總能老少咸宜。

午後登上藍嶺山道，搖下車窗，陽光灑進車內，山風迎面而來，頓時感到「秋風起兮白雲飛」的瀟灑。沿途山林紅黃交錯，如火如錦，彷彿一匹燃燒的錦緞貼著山道鋪展。行至觀景點時，我們停車駐足，山風微涼，母親忽然說：「出門時忘了帶圍巾。」我從孩子背包裡找出一條備用的遞給她，母親接過，邊繫邊笑：「妳倒像個媽媽了。」那句輕描淡寫的話，與她望向遠方的神情，深深印刻在我心中。

當時我們站在山巔俯瞰，紅葉如潮，自山脊奔湧而下，氣象萬千。而稍早從山下仰望時，那秋色由近至遠，漸次鋪陳，宛如天際盛宴。那一刻，我深感視角轉換帶來的啟發，仰望令人敬畏，俯瞰教人包容。人生亦然，許多情境需換個角度，才能看清全貌，尋得圓融。

想起出發前一晚，孩子們爭玩新買的萬花筒。女兒喊：「好多紅色和黃色的三角形。」兒子接過去卻看到藍綠和紫色，他困惑地問：「為什麼跟姊姊看到的不一樣？」我笑說：「萬花筒就是這樣，轉一轉，就有變化。」孩子們的玩具，彷彿預示了隔天山林的景象萬千，也讓我體會，人生風景，各人所見不同，而每個轉折，也許都藏有新的可能。

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西遷加州，藍嶺已遠，但那年秋天的旅程，仍歷歷如昨，車內笑語盈盈，車外錦林無盡，映照著一家人的歡顏。光陰荏苒，母親早已離世，兒女也各自成家，我與外子步入暮年，然而那段時光，如秋日餘香，縈繞心頭，久而不散。

人生如行山道，轉眼已走過一程。留下的，不只是風景，更有同行者的身影與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