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安卡

必安卡是我以前在加州橙縣（Orange County）社會局的美國白人女同事，她比我年紀大很多，是名老資歷的督導。因為我們在不同部門工作，起初我在當社工時並不認識她；幾年後，我升遷為社工督導，被派到與她同一個單位，我們成了同事，展開了三十多年的友誼。

我剛剛升為社工督導的時候，因為是到一個不熟悉的部門，心裡有點惶恐。必安卡的辦公室就在我隔壁，她每天早上拿著一杯咖啡，到我的辦公室和我講話。看起來我們是在聊天，其實她每天都在一點一點地教我這個部門的歷史、工作責任、工作流程以及如何帶領社工。

我搬進辦公室後，第一件事就是向單位裡的其他四名督導拜碼頭。那時候橙縣是一個白人多，很保守的地方，即使是像社會局這個公家機關，也反映出當時的情況。雖然我老早就通過了升遷的資格筆試，但是有督導空缺的時候，機關裡升職的不是白人就是老黑或老墨；當我終於升到督導時，是橙縣社會局第一個亞裔女性督導，大家都等著看我的表現。一個有能力的社工不見得是很能幹的督導，我要學習的還很多，別的同事都客客氣氣的，但沒有真正的交流，只有必安卡看出我的不安。她像母雞帶小雞一樣，每天教我一點，領我入門，直到我逐漸熟悉一切；她對我亦師亦友，至今我仍萬分感激。

必安卡年輕時很漂亮，她本來有一個未婚夫，但他不幸車禍身亡，之後必安卡再也沒有對象。她的父母走了以後，必安卡沒有別的家人，除了工作以外，她唯一的興趣就是旅行。她去過中國、日本和台灣，所以覺得和我特別投緣。她知道我不會燒菜，但是很欣賞美食，所以常常帶她精心製作的好東西來辦公室和我分享，她說看到我開心地吃著她做的食物，比她自己一個人在家吃更快樂。我常常對她說，她作菜、我吃菜，是雙贏的天作之合。

共事了多年以後，我被調到別的單位，我們繼續有聯繫。後來聽說她好像因為年紀大了，個性有點改變，跟老闆不合，跟下屬也處得不好，似乎沒有朋友了。我偶爾打電話給她，她還是有說有笑地跟我聊天。

又過了幾年，必安卡在沒有通知任何人的情況下突然退休了。我知道後打電話問她為什麼這麼低調，她說，她在單位裡沒有幾個朋友，不想勞動大家替她辦退休餐會，聽他們假惺惺地說些祝福的話，所以她悄悄離開，退休後她打算常去旅行。

退休後，必安卡賣了在城裡的公寓，搬到房價比較便宜的河濱郡（Riverside County），常去歐洲旅行。之後幾年，她膝蓋關節開始出問題，常常要去看醫生、做復健，後來身體愈來愈不好，不但有心臟病，還有高血壓、牙齒、眼睛的問題，甚至不能開車出來偶爾和我吃個午餐了。現在我年紀也大了，不能開那麼遠的車去看她，我們只好在電話上保持聯絡。

最近必安卡告訴我，她已經不大有力氣自理三餐，要申請送餐上門的服務，這是聯邦政府的老人福利。她很唏噓地對我說，她做了一輩子替人服務的社會工作，沒想到現在輪到自己需要接受社會福利的服務了。必安卡在事業上一直是女強人的姿態，她說從來沒有後悔一輩子單身，但現在終於感覺到無人相依的辛酸，讓我聽了好難過，因為我幫不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