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全先生的課堂

仔細想想，像我這樣每天開著大卡車，穿梭於各家公司之間提貨、送貨，經常接觸到的，都是社會裡那些不太起眼的小人物。然而，他們每個人身上卻閃耀著不一樣的光芒，成了我行車途中最真實也最溫暖的風景。閒暇之餘回想起來，常讓我感慨良多。

一件事如果變成日復一日的工作，還能真心喜歡它的機率，大概不超過百分之五吧？若有人能把興趣變成職業，甚至做出一番事業，不僅養得活自己，還過得有尊嚴，那無疑是人生中最難得的「福報」。但這種福報，就像能遇上一個相知相惜的伴侶，或是長命百歲那樣，不能強求，也無法預測。

所以多數人所謂的「熱愛」，其實往往只是被現實磨出來的妥協罷了。比方說，有人會「真的」喜歡在公司門口當保全嗎？坦白說，這份工作在台灣也好，在我們華人的觀念裡也好，總是有點不上不下的感覺，說不上受人尊重，也談不上吸引人。但偏偏這個禮拜，我就遇見了一名讓我徹底改觀的保全，他不只是敬業，簡直可以說是熱血。

那天我去某家公司提貨，門口的保全名叫Tee，他不像一般保全只會掃碼登記、按個鈕就放人，他把卡車司機的進場、提貨、倒車、離場流程，全部製作成詳細的展示看板，足足有六、七張，還搭配玩具小卡車做模擬操作。他會一一示範三種倒車方式，講解清楚，語氣風趣又不失專業，每來一名司機，他就親自「上課」一次，毫無倦意。甚至還鼓勵大家拍照、錄影：「你們之後可以自己複習喔。」那場面，簡直像走進一堂開放式教學課。

這種熱情完全是自發的，Tee講得開心，大家聽得也樂在其中。那天跟我一起「上課」的，是名來自愛達荷州（Idaho）的司機比爾。你問我怎麼知道？因為Tee會邊講邊提問，連每個司機的名字都當成小考題，讓人忍不住笑出來。

我們兩人像是臨時湊成一對的「同班同學」，從笑聲之中也感受到Tee那股認真背後的溫度。看得出來，他並不是為了領薪水才這樣做，而是發自內心地熱愛他的崗位，哪怕只是個不起眼的保全。

返回卡車的路上，我一邊走一邊對比爾說：「那個保全真是個有趣的傢伙。」比爾笑了笑：「是啊，他真的很享受自己的工作。」

比爾的這句話聽得我心頭一震。或許，Tee不是因為這份工作多有地位才投入，而是他找到了讓自己發光的方法。他在平凡無奇的職位上，創造出一種秩序感與儀式感，讓人感受到，有他管理的這片區域不那麼混亂，甚至多了一絲人情味。

我們未必都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但或許可以在做事的過程中，慢慢找出值得喜歡的部分。只要你願意認真，平凡的事也能變得不平凡。

那一刻，我不再把Tee當成一個保全，而更像是一位生活的哲人。他用自己的方式告訴我們：投入、專注，甚至有一點點傻勁，其實就是對生命最真誠的敬意。

像我這樣的卡車司機，四處奔波，遇見這些默默發光的小人物，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種幸運。他們像一面面鏡子，照見我的內心，也提醒我：即使生活灰頭土臉，也可以選擇好好把它過得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