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壽宮

小時候從未聽說過杭州有個德壽宮，因此當姊姊告訴我，我們老家附近要重建德壽宮時，我一時竟無法想像出它的遺址究竟位於何處？聽介紹，它應該離我小時候住的佑聖觀路不遠，就在新宮橋邊。然而，我實在難以想像，那片尋常街巷竟曾是南宋宮城的一部分。

德壽宮最初為權臣秦檜的宅邸，位於南宋皇城北面。南宋高宗、孝宗禪讓之後，曾在此居住，因此也曾被稱為「北內」。

那天我從江城路地鐵站出來，沿河坊街東段一路向西。這條街承載了我童年的諸多回憶：左側是售賣油鹽醬醋、什錦醬菜的小店，那是我第一次被家裡派去「打醬油」的地方；右側街角有一家徽州麵館，一毛錢一碗的陽春麵是偶爾的奢侈，那豬油香氣伴著幾片青菜葉，是我記憶中難得的美味。

再往前，是消防隊，旁邊有個回收站，我常會駐足張望，看那店員邊吃著帶來的便飯邊翻弄著舊物。接著是食品店，出售餅乾、糖果、肉鬆等零食，家裡偶爾才捨得買一點。食品店旁邊是一間狹小的理髮店，曾跟著父親去那裡理髮，頭被按住、溫水沖洗的感覺，至今仍能在記憶中浮現。

再往前便是糧站。那時杭州居民的主食是米，城市人口憑糧票購米，男孩每月配給僅有二十一斤，長身體時根本不夠吃，只能靠家人騰出些配額來補足。到了秋天，糧店開始賣番薯，一斤糧票可以換十六斤番薯，只有那時，才能真正敞開肚子吃。

米店對面是河坊旅社，父親常去那裡看望來杭出差的同事，我也偶爾跟著去。旅社條件極為簡陋，只有兩張單人床、一張小桌子，上面擺著兩個熱水瓶。據我所知，這是附近唯一的一個旅館。

再往西過了新宮橋，南側是家燒餅鋪，三分錢一個，燒餅加油條偶爾是我的早餐。繼續西行，是一家大肉店，清早總有人排隊買肉；它對面是菜場。整條街白天人來人往，極為熱鬧。再往前，就是現在的河坊街步行街了。

如今德壽宮博物館的西門正對中河。我努力回想，這一帶原來是河東邊的一條小弄堂，屬於一個普通的居民住宅區，如今整個街區都被納入重建的德壽宮範圍，一些曾是我同學住所的牆院和小學也已拆除。沒想到，那些我們以為再普通不過的瓦房下，竟沉睡著南宋的脈絡。世界果然是重重疊疊的，一層是我們的童年，一層是帝王的餘暉。

走進紅門之內，德壽宮的宮殿建築顯得嶄新（見圖），少了一份歷史的斑駁滄桑。但我留意到，整個建築大量採用木材，結構為傳統榫卯，未使用一釘一鉚，體現出宋代建築工藝的精妙。值得欣慰的是，這座德壽宮在原址、按原貌、按原尺寸復原，盡力還原南宋皇家園林風貌，傳承宋韻之美。

院落中的亭台樓榭和花木布局採用的是現代江南園林風格：曲徑通幽、假山亭樓，石景點綴。我不確定這樣的風格是否與南宋時期一致，但朱紅色的宮牆尤其令我喜愛，呈現出一種典雅、端莊的皇家氛圍。

德壽宮內陳列的古蹟並不多，幾乎沒有真正珍貴的文物，取而代之的是大量圖片和圖紙資料，我從中了解到德壽宮的歷史沿革以及杭州城的變遷脈絡。由於德壽宮在南宋中後期即漸趨廢棄，自然難以留存實物遺跡。地下一層則保留了一部分原有街道、市井輪廓，我驚訝地發現，那些街巷如此狹窄，或許是因為它原本是秦檜私邸，並非依照皇家規制所建？

在我看來，盡管德壽宮博物館缺乏原始珍貴文物的支撐，但它的存在彌補了杭州在宋韻文化實體展示上的空白。南宋曾以杭州為都，這座城市理應擁有一處足以承載歷史記憶、展示宋代風貌的文化象徵。德壽宮，雖是復建，但為這座千年古都增添了一份應有的歷史厚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