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製作的手工藝品

我妹妹有個很特別的手工藝品，手掌大小，卻經歷非凡：「出生」在上海崇明農場，飄洋過海，繞了半個地球，前後經歷數十年，最後落葉歸根在上海。

時間回溯到一九六八年，妹妹響應號召到上海崇明農場鍛鍊，長達六年。當時住的女生宿舍是一個大統間，每人的「領地」只是一張床。郊區蚊子多，蚊帳是不可缺少的，白天「開張」，晚上放下來便是自己小小的私人空間。這是她一天中最享受的時光，看看書，寫寫信，在那物質和精神都缺乏的年代，大家能消遣的事情實在太少。

妹妹不知哪裡來的靈感，萌發出自己編造手工藝品小自行車的念頭。材料是幾根鐵絲及尼龍繩，工具是一把老虎鉗另加一把剪刀，憑著在上海城隍廟裡看見過的小商品的印象，居然有模有樣地自製成功；畫龍點睛之處，是用廢棄牙膏管剪下半個小指甲大小的外殼，作為車牌。

從此便批量生產，一共做了九個。父親一代共九人，其中八人在香港和美國，妹妹打算每人送一輛。那時姊夫在香港，他是海員，常有機會來上海，妹妹便把這神聖的任務委託他辦理了。

上世紀六○年代冷戰時期，此項目的難度大可跟送補給航天空間站相比。皇天不負有心人，機會來了，姊夫尋覓到一次到美國的差事。他駕駛的是香港公司的船，懸掛巴拿馬國旗，萬里航行到了美國紐約港口，卻不准上岸，理由不言而諭。居住在紐約的六叔聘請了律師，作了擔保，姊夫才獲准上岸見面，小小自行車成為見面禮。

姊夫回來時帶回一幅珍貴的照片，這輛小小的自行車「陳列」在一張咖啡桌上，六叔全家老少十多雙眼睛注視著。

三姑姊在香港，這禮物不費周折便送到。九○年代她移民加拿大，自行車禮物也隨身帶去，二○○二年我們去探望她，發現小自行車放在骨董櫃裡的醒目位置。幾年後她過世，我們前去送葬，按照她遺願，所有骨董折價捐獻給香港中文大學，我從中私自留下了這輛經歷不凡的工藝品（見圖）。

又過了幾年，我從美國回國探親。當我把這經歷不凡的小自行車「完璧歸趙」呈現在妹妹面前時，她熱淚盈眶，深情地吻了一下，彷彿聞到了當年崇明農場的泥土氣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