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腹飲

朝飲咖啡，夕切腹可也。

少年時代讀6年的「和尚學校」，不知愁卻強說愁；青年時代住齋6年，知愁卻不知如何解愁。12年來學校沒教融入社會的社交禮儀，就這樣兀自寂寞地成長著，大二起熬夜苦讀，有些同學開始抽菸或喝烏梅酒，我則喝一杯「Taster's Choice」即溶咖啡，這嗜好助我忘憂、提神、驅寒、消食，50年內持續升級的咖啡，已經變成我的「切腹飲」。

1987年8月起幽居明尼蘇達州近兩年，每年9月起明州進入半年的寒冬，一到公司就奔進餐廳買一大杯咖啡，一天內無意識地進出多次，隨時都捧著一大杯咖啡，晨提神，午恍神，深覺不妥，便決定調控這沉溺至深的嗜好。於是購買咖啡豆、磨豆機、咖啡機，每天早上在家煮一壺世界上最芳香的咖啡，便漸漸地遠離外頭任何咖啡了，「求精不求廣」正是購買食物、讀取資訊、社交活動等生活準則。

1989年4月起悠居加州逾25年，四季如春，天天陽光普照，不知今夜明晨氣溫幾度，長保喜樂，逐漸慵懶，卻仍孜孜不倦地提升品嘗咖啡的嗜好，展現精緻的生活品味。我向玻璃王(Hario) 郵購一套日本尋常百姓家常見的虹吸式咖啡壺，擺在客廳角落的酒吧檯上，儼然似僅有一名賓客的咖啡小館。

每晨上班前，注入飲用水至葫蘆狀玻璃的下壺，以酒精燈加熱，滾沸後插入內有濾紙與咖啡粉的上壺，封閉的蒸氣壓推擠沸水，萃取咖啡粉後至上壺，攪拌後熄火，咖啡流入下壺。

小心翼翼地做這繁瑣的「化學實驗」，唯恐打破美國罕見的咖啡壺。何不入境隨俗，購買咖啡機，放進咖啡膠囊，壓下按紐，就可輕鬆地暢飲美味的咖啡了？縱有數種口味，我仍嫌單調，何況我不喜歡任由廠商擺布的感受。我求好心切，精選各國咖啡豆，研磨至細，用足火候，自以為「慢工出細活」泡出來的瓜地馬拉咖啡已是人間極品，一喝就超過10年，不知天外有天。

2014年6月起悠居比利時近3年，驚知又墨黑又苦澀的義式咖啡(espresso)才是正統，曾在咖啡館點美式咖啡，侍者端來一小杯義式咖啡，竟當面將義式咖啡與逾5倍的熱水倒入馬克杯，嘲諷至極。爾後便入境隨俗，在餐館只講「Coffee, please.」端來的必是義式咖啡；在法蘭斯還得「入境隨語」，侍者聽到英語「coffee」或「cafe」愛理不理，反而聽到台語「咖啡」(類似法語cafe)，才端來義式咖啡，頑固至極。

2014年7月起悠居台灣逾4年，遍訪精品咖啡館，品嘗其芳香的咖啡，猶如醍醐灌頂，頓悟「過猶不及」的生活哲理。適當的顆粒粗細、浸泡時間、攪拌強度以掌握約兩成的萃取，熄火後注入下壼的咖啡呈柔和的亮棕色，鼻尖嗅果香，舌尖留回甘，方知「井底之蛙」只喝過萃取過頭的咖啡。

2021年12月退休後，遍尋連鎖咖啡店與超市內單座莊園的單品、複座莊園的複品，以及添加各種口味的加味咖啡豆，五花八門令人眼花繚亂，我只喜歡標示莊園的單品咖啡，品嘗咖啡當知其產地，就像旅遊某地當知地圖位置一樣，才有踏實感，更喜歡追本溯源購買其生咖啡豆與烘焙機以焙豆。唯有淺焙才能慢萃取，精簡至此，仍得加加減減地精雕細琢，正對應退休後由「快生活」轉成「慢生活」的情境，步調漸慢，回甘漸生。（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