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情

四十歲的吉娜來自天津，平時穿著樸實，外形有點粗壯，為人熱情直爽，還有難得的長懷喜樂的心。可是在陽光普照的早上，她卻傷感地向我展示她剛收到的生日卡，上頭寫著：「親愛的吉娜姆媽，我是Jimmy，非常想念妳呀！」這麼幾個簡單的字，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美國長大的孩子寫的。吉娜熱淚盈眶地對我講訴這賀卡的緣由。

八年前，吉娜在聖塔蒙尼卡（Santa Monica）靠海山區受雇照顧一個兩歲的幼兒，他的父母是華裔第三代的移民，年輕夫妻皆是內科醫生，在城裡有自己的診所，醫德口碑良好的兩人終日忙碌著，但總說慶幸找到了吉娜這樣好的保母，來照顧他們才兩歲的愛兒。

他們買了許多中國字譜，要吉娜由淺到深，一步步教孩子認漢字，平日看著她與愛兒一塊朗朗上口地學中文，他們內心格外欣慰。這是吉娜來到南加州的第一份工，她自知學歷不高，主人家付她超出市價兩倍的薪水，數次郵輪旅行都邀她同行，真不把她當外人看待。

有一次吉娜早上來上工，感覺頭昏目眩，勉強進門，男主人得知卻對她說：「來，到客廳沙發上側躺平，讓頭上下左右轉動數次。」也真是神奇，男主人只花了半小時就完全治好了吉娜的毛病，她對主人的關懷真是打從心底感激。

他們相處起來如浴春風，但一切的美好擋不住突如其來的命運橫禍。這對年輕夫妻在一年辛勤工作後，決定休假兩個星期，開車去有名的滑雪勝地度過僅有兩人世界的二次蜜月，由吉娜住進家中照看愛兒，他們則天天通話報平安。等假期結束，兩人開心駕車返家，卻在山區車輛失控，與迎面而來的大卡車相撞，當場車毀人亡。

當孩子的舅父母踏進屋裡，嚴肅地告訴吉娜這場悲劇時，吉娜放聲悲嚎，哭得涕泗橫流，年幼的孩子嚇得不知發生什麼事。

「別哭，誰叫妳哭的？」年輕舅媽對她大聲吆喝。他們立刻要帶走Jimmy，孩子此時終於了解到父母死亡，本能地不願離開，嘶聲力竭哭喊：「不，我不跟妳去，我要吉娜。」他一邊掙脫舅媽的手，一邊往保母身邊躲，這個舉動讓他的舅媽十分反感，她轉身冷冷地對吉娜說：「我會跟妳把帶孩子的帳結算清楚，從今天起，妳不必再來上工了。下星期就舉行他們的葬禮，妳可以來參加，但不准抺淚，聽懂了嗎？」

吉娜永遠忘不了那場極具哀榮的葬禮，小Jimmy孤站在父母墳瑩邊，頻頻望向她，看著那張悽惶的小臉，吉娜炙熱善感的心在滴血，她多想奔過去擁抱那才四歲的孩子，但她只能忍淚沉默地回望，為她善良的主人哀禱，願他們在天國安息。

自Jimmy父母葬禮後，吉娜就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但八年後，在她生日這天，Jimmy居然沒有忘記那個常抱著他，教他認中國字的保母吉娜，他生澀的幾個漢字，寫滿了稚子情深。聽完吉娜的故事，我想起一名西班牙作家的散文詩：「你可以把蝴蝶囚禁在你密不透風的漂亮籠子裡，但你禁不了牠自由翩翩飛躍的靈魂翅膀。」人的情感如春雨，細潤無聲地灑下，是這麼溫馨地長存在人們心裡，而風雨更炫燦了它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