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起爇沉香，小飲碧螺春碗

說起來，其實早就想寫寫碧螺春了，綠茶、紅茶、普洱茶、烏龍茶……那麼多茶，我卻對碧螺春情有獨鍾。每每回中國探親，都會買茶，但是帶回美國的茶，只有碧螺春，其他像是龍井、毛尖、毛峰、瓜片、花茶……並非都會買，也不曉得是什麼緣故。

或許，是我早年第一次去茶樓喝茶，喝的就是碧螺春？不記得了，況且這理由未免顯得牽強，好像去茶樓之前沒有喫過茶似的，倒要叫人覺得可笑。又或許，是「碧螺春」三個字讓我心動，因為我素來是能夠被文字打動的人。反正，碧螺春是我最喜歡的綠茶，到如今，喫茶喫了這麼些年，這份喜愛卻一直都沒有改變。雖說近年探親少了，美國又買不到好茶，將就著喝，隨緣喝了很多其他的茶，倒也不乏有驚喜，但碧螺春依舊是首選。

碧螺春當真是好茶，我看到有人這樣說：「碧螺春沖泡後杯中白雲翻滾，清香襲人，所以在洞庭山當地又有『嚇煞人香』的說法。」我是知道「嚇煞人香」的說法，前兩年就曾想寫碧螺春的，也查了不少資料，知道碧螺春因其沁人心脾的氣味，很早便在其產地得了「嚇煞人香」的名號。只是，一個地域性的說法似乎很難令人下筆，雖然想著要寫點什麼，終究沒有靈光閃現，也就只是想想便罷了。直到最近，因為連續喝了一段時間的碧螺春之後，方才覺得可以寫一點什麼了。

「碧螺春」所以得名為「碧螺春」，一直有好幾種說法，其中一個說是清朝康熙的賜名，因為康熙皇帝覺得原來的土名字「嚇煞人香」不雅緻，辱沒了好茶，就御筆一揮寫了「碧螺春」三個字，倒也又雅緻又貼切，很是叫人喜歡不已。

還有一種說法是說，早在康熙之前就有了「碧螺春」的名字，所以這麼叫是因為這茶沖泡之後色澤碧綠，捲曲如螺，又是春季採製，又來自碧螺峰，種種因素加在一起就叫「碧螺春」了。春季採製？這不由得又叫我想起來在胡蘭成《今生今世》裡，一段春季裡江南茶葉採摘之後炒青的描寫，當真是寫得好啊！

「白天採茶的茶葉都堆在堂前地上，叫青葉子。……茶灶獲底已燒得通紅，一簸箕青葉子倒下去，滿滿的一鑊，劈裡啪啦亂爆，採茶女立在灶前就伸手下去炒，要非常快，本來有茶叉的，但是她們不用。她們左右手輪換著炒，茶鑊裡就像放鞭炮，水蒸氣直冒，熱得她們只穿著貼身一件水紅衫，係一條長腳管柳條褲，粉汗淫淫的，額上的乾絲髮都被汗貼住。她們一面炒，一面哄笑說話唱小調。等到青葉子淺下去，爆聲也小下去了，就可盛起，是用簸箕覆向鑊裡一闔，隨手翻轉就盛起，再用棕帚撣兩撣，鑊裡不留一粒，這都要手腳快，不然青葉子會焦掉老掉。然後夾手又是第二鑊。炒過的青葉子倒在板桌上，男人雙手把它搓揉，揉成緊緊的一團，碧綠的漿水微微出來了，才又抖散攤在竹匾裡，明天用幽幽的火炒。」

我猜，碧螺春應該也是這麼來的吧！當然，炒碧螺青還有幾點更嚴格的操作：「手不離茶、茶不離鍋、揉中帶炒、炒中有揉，炒揉結合，連續操作，起鍋既成。」哎呀！如此嚴格，真要令人咋舌呢。當然，如此嚴格的炒茶，最後炒出來的成茶自然是上上品了，茶味宜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甚至很多人都說，碧螺春的味道好過龍井。當然，對於這樣的說法，我並不認真當一樁事，我是覺得，茶彷彿像花園裡的花似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鍾意的那一種，沒有必要為了哪一種是茶冠茶魁爭個臉紅耳熱的，惹得原本是賞心樂事的喫茶變成了堵心事，倒不如不要喫了，沒的糟蹋了好茶。

我是從不與人爭辯茶的好壞，我歡喜碧螺春不妨礙別人鍾意六安瓜片，或者老君眉。當然，別人喫茶喫信陽毛尖或者黃山毛峰也不會讓我改了主意，放棄了碧螺春。只是，雖然說喫碧螺春茶時，確實有很多名堂，我自己喫茶雀沒有那麼多的講究。

喫茶碧螺春水溫攝氏85度為最貼合，而且頂多三泡，三泡之後就被視為是白開水了。「第一泡的茶湯，尚餘三分之一，則可續水，此乃二泡。如若茶葉瘦弱的茶，二泡茶湯正濃，飲後舌本回甘，齒頰生香，餘味無量。飲至三泡，則一般茶味已淡。」可是呢，我喝碧螺春，三泡之後依舊覺得餘香滿口，當然，三泡之後茶香略減的據說就是好茶。

而林語堂先生對茶的沖泡亦有妙語：「第一泡譬如一個十二、三歲的幼女，第二泡為年齡恰當的十六女郎，而第三泡則已是少婦了。照理論上說起來，鑑賞家認第三泡的茶不可複飲，但實際上，享受這個『少婦』的人仍很多。」如此詼諧有趣，讓不喫茶的人都想要討一杯茶來喫一口了。

當然，喫茶碧螺春並不僅僅限於其茶香宜人，還有沖泡時茶葉在水中的曼妙身姿帶給人的視覺上的美好。是的，沒有倒入滾水之前，碧螺春是茶條索緊結，捲曲如螺，沖入水後，茶葉便徐徐舒展開來，上下翻飛，彷彿舞臺上身姿曼妙的輕盈舞孃，旋即在銀澄碧綠的茶水之中，一股帶著些花香果味的茶香便撲鼻而來，真是「形美、色豔、香濃、味醇」；而此四種恰恰就是碧螺春的「四絕」，亦是人們以為碧螺春可以茶壓龍井的「絕技」。當然，果然好茶。

睡起爇沉香，小飲碧螺春碗。我雖然沒有那一隻瑩瑩的茶碗，只一隻細瘦的玻璃杯，可是滾水落進去，看著茶葉自杯底裊裊婷婷地升起來，伴著騰騰的熱氣，氤氳出來無限的茶香，便是尋常之中的歡喜不盡了吧！碧螺春，好茶。（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