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之戀
女兒喜歡貓,喜歡攝影,認識了Homeless艾絲。艾絲有一輛半舊的小卡車,車上的家當中有一隻貓。什麼原因讓她成為洛杉磯眾多流浪漢之一?為了尊重,艾絲不說,女兒也不問。
艾絲晚上擁著貓就睡在車上,清晨利用公園的廁所清洗自己和衣物。除非是冷寒陰濕的冬夜,她會睡到市府與教會開放的收容中心。她節慶有政府的津貼,日常有非營利機構發放的餐食。她自己花用很省,給貓買玩具和罐頭卻很捨得,日子無慮生活自得。
直到她的貓在車上生出三隻小貓,母貓不幸吃了有毒的百合科植物,送去醫院也沒能救活。艾絲頓失生活重心,迅即誘發她精神疾病發作,然後就被社福人員送入所屬的安養院。女兒受託爬上艾絲的車找小貓,卻已經死了一隻,立即把苟活的兩隻送往家畜中心;對方不收,說要養大到自己會吃奶了才收。女兒只好買了貓乳和吸管,抱回家給貓保暖餵食。可是她的先生有異議,幾經哀求後留下一隻。
▋收養了我 獨一無二的意義
無奈之下便想到閒散窩居,移民於此屢屢感喟昨天跟今天一樣,今天又跟明天差不多,懨懨過日子的父母。但彷彿聽到貓兒的心聲:「妳收養了我,從此我對妳便開始有了獨一無二的意義,和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
貓兒全身雪白,被外孫賜名Snow,在我中文語意就成了司諾衣。牠的眼睛和身子殘留著沒被貓媽媽舔淨的胎液,以及沒經貓媽媽舔吮肛門一併吃掉的排泄物,更從出生環境帶來許多活潑的跳蚤。幫牠洗澡又顧慮牠還太小,倒是用滴管餵奶很順利,牠一邊吸吮,一邊像在媽媽懷裡,腳掌踏呀踏得揉搓。
第一次給司諾衣洗澡像給嬰兒洗澡,慢慢浸入與體溫稍低的水中。一邊撩水,一邊叨唸牠的名字讓牠領會那就是「我」。我先弄濕跳蚤集中的後頸,再撥開毛髮讓跳蚤自行跌入水中,須抓緊時間。因為營養不足,未滿月未張眼的司諾衣,手腳粉紅剔透,薄肚皮下顯露的動脈靜脈,清晰得仿如人類社會的鐵路與河流。
沒想到小時候的白毛像小雞換毛,越長大越變色,成了混種的三色花貓,實在不怎麼樣;正如人類出生前,能先預訂自己的相貌嗎?
接著去寵物店選購了個貓窩,把愛睡覺的司諾衣放進去。牠日漸結實,步伐蹣跚地到處探索,也學會用嗅覺找我。
不幸的一面是離開貓媽媽太早,未從貓媽媽那裡學會妥善處理大便。訓練牠或一再抱牠放入尿味的貓沙盆入廁,再用棉球沾了溫水,不顧牠惱火,拭淨肛門周邊沾了便便的長毛。好在牠記性不好,沒一會兒又依偎,我便用梳子梳牠毛,用手指撓牠下巴,牠舒服地瞇著眼,看起來極享受。
漸漸了解司諾衣喜歡被撫摸的部位,抱住牠不吭一聲。冬日的夜晚,看著枕邊的司諾衣,我會側身用胳臂和大腿把被窩拱成山洞,誘惑牠進被窩。有時牠爽快地弓住身子進來躺下,多半會像個有經驗的獵人於洞口巡視良久,這當下我的腿就只能如房柱般高高撐住,痠了也不敢動。
司諾衣一進被窩,頭若剛好枕在我胳臂上;我臉貼住牠頭聽牠低沉規律的呼嚕聲,還不經意地碰觸牠涼濕的紅鼻頭。又或是牠的頭朝裡,尾巴甩來甩去撩我的臉,屁屁還帶著些尿騷味。一旦被窩太暖,牠毫無眷念地一逕跳下床,我不禁有些失落,不過日子久了就習慣了。
我在床上,司諾衣賴在我身上。牠前腳擱在我的鎖骨,肚腹緊貼我胸膛,由於是件薄睡衣,我感受著牠的心跳。任時間慢慢過,腦海浮現很久很久以前爸爸也曾這般愛貓;冬日的暖陽下,爸爸總會坐在藤椅上給貓捉跳蚤。
▋愛上一隻貓 豐富了我生命
司諾衣很黏人,除非牠睡覺,否則多半在牠眼皮底下。洗澡時隔著毛玻璃司諾衣看不見我,便想進來,不行。我留個細縫,司諾衣臥在馬桶水箱上剛脫下的衣服等,有時我會故意露個臉。有時我出來,小不點的貓兒睡著了。
感覺頸子下的被子被抓,睜開澀澀的睡眼,朦朧出現於眼膜的是司諾衣熱切凝視著我的藍眼睛,扭開檯燈已六點,怎麼天還黑著?十月是入冬還是深秋?不會講話只眼睛看著我等著我的貓。噢,妳餓了?好好,我起來。
有一天洗臉時,被司諾衣盯著看,忽然心血來潮用毛巾遮臉、拿開、遮臉、拿開……司諾衣好奇地睜大眼睛看啊看………,像小孩子看魔術表演,而我耍得開懷。人與貓,這算是人取悅於貓?還是貓取悅於人?
沒多久,司諾衣不好好吃飯,只好一匙一匙蹲著餵,把食物放在手掌心由牠慢慢舔著吃。奇怪,為什麼這樣牠就願意吃?是用膳環境改變還是食物形狀變了?還只是像被大人寵壞的孩子藉吃飯黏媽媽?被先生見著了沒好氣地說:「妳就不嫌自己累?」
愛清潔的貓不僅於飯後梳洗,閒來沒事也清洗身體美化自己。後腿一隻撐向後一隻於前,先用前腳由額頭洗至嘴角,再換腳掌舔身體,仔細到四個腳趾支撐,大舔腳縫和腳掌肉墊。有次我還摸了司諾衣的長毛,還真的濕,不是假動作,有那麼多口水嗎?
司諾衣長得很快,不過牠有個壞習慣,會像猴子攀住我褲子伸懶腰順便練習爬樹。亢奮起來能把頭爬過我的腰。有時牠指甲尖刺進布縫拔不出來,還得我蹲下放平角度,方便牠抽出帶鉤的細指甲。時日久了,我的大腿和小腿便留下黑色紅色滿天星似地抓痕。
有一天不小心被大女兒看見,她氣鼓鼓地順手用手機拍下,然後傳給妹妹看,結果她們異口同聲地說這是溺愛,為什麼不打牠?捨不得打就用水灑牠。
▋所有的妥協 不也因為愛嗎
司諾衣常會歪著頭等我梳牠嘴旁的頰鬚。牠那兒我從沒有找到過跳蚤卻最癢,癢到舉凡呈九十角度的門邊牆邊或是紙箱,牠都瞇著眼用力蹭,蹭呀蹭的神情真享受。這行徑恰如人癢在背肌,自己都搔不到癢處。不過人發明了專門撓背的工具,貓靠人。
我端出針線盒,縫地氈被貓爪勾出來的線,及時縫上一針,勝過縫九針。毛氈子厚,縫的時候已經吃力,圍在身旁的司諾衣偏又抓了手上的線頭,我急忙收線,牠當我跟牠拔河,益發上勁。既捨不得凶牠,只好罷手,等牠玩夠。所有的堅持因為愛,所有的妥協不也因為愛嗎?
當年我對女兒有嚴格的門禁時間,對司諾衣沒有,可是已經晚上十點十七分了,牠還沒有回家,我焦急地拿了手電筒照前後院子。顧慮鄰居入睡,不敢喚出聲,其實是我傻,夜行動物的貓科一旦離家,就特別警覺。除非牠聽出主人的聲音,再三確認,才會緩緩地現身。而且怪的是,白日迷糊貪睡的貓,到了夜裡一出家門,身影快速挪移像日本忍者。
為誰星夜風露立中宵?終於,我的司諾衣款擺著肥腰朝我走近。我欣然馱上肩膀邊拍掉牠背毛的灰。進屋先吃點好的,然後再仔細翻找肚囊長毛上沾著的碎屑、枯黃的草葉以及順理成章的全身梳毛,我每每於服侍中享受。(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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