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帳本

前幾天，大姊從微信發來幾張照片，一看到那熟悉而娟秀的字跡，我便認出是母親寫的——那是她一九五四、一九五五年間記錄的日常開支帳本（見圖）。

這兩頁帳單一出現，我頓時來了興趣。父母都已離世，往事再無從問起，如今只能透過母親親手寫下的數字，去拼湊那個年代家裡的模樣。

一九五五年，大姊剛出生，父親在上海海軍服役。以前聽他們提過吳淞海軍的日子，所以我推測這本帳記錄的就是他們在吳淞安家時的生活。

帳本上的金額都很大，動輒以「萬」計。我知道，那時用的是第一套人民幣，直到一九五五年三月一日，新版人民幣才正式發行，新舊幣的兌換比率是一比一萬，也就是說，舊幣一萬元相當於新幣一元。因此，母親記的每一筆帳，都得按「一萬折一元」來換算。

帳本裡記錄了一九五五年一月二日至十三日的開銷，還有一個「十月」的帳目，但沒有標註年份。由於第一套人民幣在一九五五年五月十日就停止流通了，那個「十月」應該屬於一九五四年。

從這些帳目裡，能大致看出當時我家的經濟狀況。五十天裡，總共花了約一百一十五元，如果按三十天折算成月，每月支出大約六十九元。作為參照，當時一名上海大學畢業生的月薪大約是六十元，一般工作人員的薪水在五十元以下。

除了給秀娥姑母的二十元費用和十點七元路費，最大的一筆開銷是醫藥費，約三十二元。秀娥姑母應該是我大姊的奶媽，母親生我們幾個都沒有奶水，全靠請奶媽或買牛奶、奶粉餵養。依稀記得秀娥姑母是母親的一名遠房親戚，大概因老家生活困難，才出來幫忙，後來大姊還曾去母親老家探望過她的家人。

那個年代，掛號、打針要五、六毛（零點五、零點六元），藥費更不便宜，光「連環素」和五瓶蒸餾水就花了十二元多。我原以為海軍家屬的醫療都能報銷，現在看來並非如此，至少有些費用得自己先墊付。以前常聽父母說起，大姊出生在上海海軍醫院，條件很好，牛奶和營養品供應充足，但帳本上卻記了不少掛號、透視、配藥的費用，不知是用在大姊還是母親身上。

其次是食品支出，約十九元，平均每月十一元左右。不過這些應該不是日常主食，而是零食、糕點、水果、雞蛋和雞之類，由此推測，日常三餐可能是在食堂解決的，所以飯錢沒有記在這裡。

車費似乎是每天固定的，最常見的是每天一毛，我猜是母親每天要去某個固定地方。不解的是，那時她為生大姊已經辭去工作，不用上班了；外婆住在提籃橋附近，如果我家在吳淞，往返車票不應只要一毛。所以，她每天究竟去哪兒，至今仍是個謎。

郵票八分，這個價格從我記事起，一直到一九八二年我大學畢業，幾十年都沒變過。那時母親的兩個妹妹還在老家教書、上學，信大概是寫給她們的。

雞蛋十個五毛，合五分一個，不算便宜。魚（估計是一條）才二毛二，相對便宜。大餅三分一個，我記憶中好像一直是這個價。花生是我父親愛吃的，四毛四一斤，似乎也不便宜。

我特意查了二○二五年上海這些食品的大致價格：雞蛋每個零點三五元，魚一條約四十元，花生一斤八元。看來這七十年間，水產品漲得最厲害，近二十倍，而雞蛋的漲幅卻小得多，只有七倍左右。

奶粉一瓶四元六毛五，實在不便宜，肥皂一條三毛八，牙膏一條三毛三。比起食品，這些日用品顯得略貴。

我始終不清楚母親當時記帳的動機，按理說，那時父親的月收入有一百四十多元，家裡只有大姊一個孩子，經濟負擔不重，完全夠用。也許母親辭職之後，是想弄清楚每月開支，好做計畫吧。

無論如何，感謝母親留下這本小帳，它讓我得以窺見那個年代我家的生活狀況，也讓我真切地觸摸到，這七十年來中國物價與生活的無聲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