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和父親(上)

周武屏

我從來沒有見過祖母,可是從小時候有記憶開始,中秋節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吃月餅、玩花燈。而是父親集合全家,在賞月之前,向著月亮祭拜祖母,因為中秋節是祖母的生日。每次父親都不厭其煩地重複著他從小與祖母的一些故事,孺慕及敬重之情溢於言表。

父親從十五歲開始寫日記,包括年輕時參與八年的抗日戰爭,從未間斷。最近偶然翻開了他的日記,追溯到一百年前,他跟隨祖母離開家鄉湖北開始的故事,從日記中感受到他倆在顛沛流離時代的互動軌跡,更讓我感受到他們母子連心的親情。

祖父母都是湖北人,祖母柳正儀出生於沔陽縣柳家灣,書香門第,幼承庭訓。祖父母育有子女五人,我父親排行第四。母親剛好搭上清廷的維新列車,為首批進入北京女子師範學院的學生,因成績優異,也是首批由慈禧太后選送日本早稻田大學深造的學生。學成歸國後,在湖北女子師範學校任職。

祖父畢業於南洋海軍學校,時任忠孝炮艦艦長,曾追隨國父孫中山先生護法南下,但在北伐期間,行蹤難以掌握。當時天災人禍不斷,湖北鄉下生活難以為繼,祖母決定帶著三個兒子:二伯父十三歲、父親七歲、叔父四歲,搭乘輪船沿長江東流而下,前往祖父可能駐防地揚州。

船行三天後,在鎮江上岸,住進「迎賓旅館」,祖母寫信給祖父,請他派人來接他們母子四人,卻一直沒有回音。可是旅費即將用盡,連住宿費都難以支付。

這時候奇蹟出現了,一天晚上,祖母已去世的父親報夢給她,一再叮嚀祖母緊記「○一」這兩個數字。當天一早見到旅館大廳有一位賣彩票的人,祖母靈機一動,過去把所有的彩票看一遍,果然有一張「○一」字頭的彩票,她大膽地用五角錢買了那張彩票。當時的五角錢價值不菲,每人每月的伙食費是四塊銀元,而中彩的機會是微乎其微。沒想到果然中彩,得彩金三十餘銀元,剛好可以解除旅途中的困境。

可是禍不單行,祖母再經打聽,始得知祖父已經與一位「阿姨」轉到廣東去了。祖母得到這個消息後,如當頭棒喝,打擊沉重。站在淮城牆頭,看著江水濤濤,面對的不只是國難當頭,而且是家難方興,她帶著三個小孩,如無根的浮萍。

愁腸百結之下,轉進樓上的一座小廟,跪在神壇前叩問前程,求得兩籤:其一:「失物如今且奈何?且須拍手笑呵呵,神仙雖有追贓法,追出贓來又如何?」這暗示他們母子如往廣東尋找父親,雖然找到了,也是枉然的意思。其二:「鸞鳳一對正相宜,財喜婚姻在後齊,莫道神靈無報應,決然花後得齊眉。」後來這張籤語也應驗了,那位賣唱的阿姨,因為生病又沒有鴉片煙抽,可憐地在困苦中去世了。

抗戰勝利後,兩老分別返回故鄉湖北相聚而白頭偕老。這兩張籤語,道破了祖父母及父親一家的未來。當時祖母心志已決,仍然要找到祖父為止,於是母子四人轉往上海,搭乘海輪沿著東海,南航廣州。

雖然終於找到了在廣州駐防的祖父,卻要面對祖父和姨太太的冷落,及現實的經濟困境。在中國當時的新舊社會交替時代,男人娶妻納妾仍是常見之事。可是祖母是最早接受新時代思想教育的女性,寧可再次帶著三個小孩在廣州尋找機會。

她幸運地認識了一位貴人:憲兵學校騎兵教官柯幹廷先生,他不但替祖母找到一份黨部書記職務,還安排二伯進憲兵學校,父親則在當地學校念書。後來祖母由於身心皆疲,不斷消瘦,並且咳痰帶血,診斷得到肺結核,在當年算是嚴重的不治之症,亟需要休養。

一九三一年,父親十三歲,日軍發動了九一八事變侵略中國東北三省。父親一方面看到國難當前,另一方面希望減輕祖母的負擔,決定投筆從戎,求得祖母允許,報考憲兵學校。

祖母鑑於父親的名字「周文彬」過於文弱,因此改名為「周文斌」。又由於身高、體重、年齡都不及格,因此父親特意穿著學校的童子軍裝,表達強烈的參軍意願,司令官特准報考。結果考試通過,順利入校,從此父親開始了他十七年的戎馬生涯。祖父的軍艦不久後也開拔離開了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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