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的丈夫(二)
張森思索了一會說:「嗯……他提到退休後覺得生活空落落的,又說人到這個階段,不用再拚、不用再證明什麼,有了大把時間,應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他想做的事是什麼?」姚丹脫口問道。
「這個……你不知道的話,我更不清楚了……」張森苦笑道。
許子斌喜歡攝影、喜歡上網,他還有什麼想做的事?三十年的夫妻,她也許並不真正了解自己的丈夫。這段婚姻的裂縫,也許早已存在,只是她沒有察覺。
張森沉吟片刻,勸慰道:「男人至死是少年。每個少年都有個浪跡天涯的夢想,也許他想一個人自由自在獨走天涯,等到累了就回家了。」
「那他完全可以告訴我,何必這樣不告而別!」姚丹氣得臉色發白。
「他可能怕你不同意吧。你知道,他一向順從你……」
許子斌是姚丹父親看中的女婿,比姚丹大一歲,老實本分、性格溫和。姚父和許母是同事,姚父知道自己的獨生女兒性格既嬌又驕,需要一個好脾氣的丈夫來包容。許母對於兒子能夠娶到校長的千金,自是歡喜,積極撮合。從交往開始,許子斌對於姚丹幾乎言聽計從。當然,許子斌各方面也不差,長相清秀、氣質溫雅,不算出類拔萃,但也是個優質青年,姚丹對這樁婚事也頗為滿意。
「你也想自由自在浪跡天涯嗎?」丁薇轉頭看向張森,忽然問道。
張森連忙對妻子陪笑道:「我當然不會。我家小孫子已經把我拿捏死了,我只想做個快樂的爺爺,跟少年早就不沾邊。」
張森頓了頓,又對姚丹斟詞酌句地說道:「昨天子斌見到我的小孫子,也非常喜歡。他其實很喜歡孩子……」
「我們不要孩子,當初他也是同意的。」姚丹當即說道。
「你若堅持什麼,他總是順從你。」張森又這麼說。
姚丹有經痛的毛病,人也嬌氣,每次來例假都要請病假。懷孕的時候也常有腹痛,她受不了這罪,便跟子斌商量終止妊娠。許子斌其實很想要孩子,但看見妻子疼得難受,便也就同意了。
丁薇若有所思地問道:「許子斌近來可有遇到什麼事?」
「不知道。」姚丹和張森都搖搖頭。
「會不會是他遇到什麼不好的事,不想連累你,所以一個人去處理了?或者會不會是他得了絕症,想一個人悄悄離世,不拖累你……」丁薇眼神清澈,她提出了自己的猜測。
「你真是電視劇看多了……」張森笑著摟了摟丁薇。
「這種情況的概率太小了。」姚丹淡淡地說道,她的聲音忽然低下去,像是風吹滅了一盞燈:「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對,也許,我該當他死了。」
2
姚丹在國內又停留了一個星期。這個星期裡,她每天都會陪伴父親。父親雖然失智,但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位親人。
「許子斌走了,他拋棄了這個家、拋棄了我。爸,我沒有家了……」姚丹一面訴說、一面落淚。父親專心致志地在玩一個拼圖,手指在桌面上緩慢移動。姚丹知道父親已經聽不懂自己這些話,她只是需要傾訴。
「許子斌是你挑的女婿,以為是個老實人,沒想到是個這麼不負責任的人。少年夫妻老來伴,眼見要奔六十了,他卻離家出走了……」
「許子斌,老實人!」父親忽然抬起頭,聲音清亮而短促。接著他又用勁地說了一句:「丹丹,要幸福!」
姚丹聽了,淚流滿面。
楊芳菲聽說了許子斌出走的消息,也是目瞪口呆:「這麼斯斯文文一個人,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姚丹是個依賴性很強的人,平時大小事情都是許子斌在打理。許子斌走了,她一時措手不及,手忙腳亂,返程機票還是許子斌訂好的。幸得有芳菲在身旁,幫她打包行李,送她去機場。
臨別時,芳菲握著她的手,鄭重地說:「他離開不是你的錯,別為他的錯懲罰自己。向前走,做更好的自己。」她舉起拳頭,做了個「加油」的姿勢:「你可以的!」
姚丹回到了美國。
她走進那棟熟悉的大房子,迎接她的是無邊無際的寂靜。這裡處處殘留著她和許子斌共同生活的痕跡。她拉開窗簾,赭褐的底色上繡著金色花紋,是她挑選的圖案,許子斌掛上去的。她走到後院陽台,映入眼簾的是許子斌組裝的雙人鞦韆架。他們時常在傍晚時分,一起慢悠悠地盪來盪去,看天色一點點暗下來。
凜冽的寒風迎面吹來,姚丹心底湧起難以抑制的悲慟。她走進臥室,蜷縮在床上,一個人哭得天昏地暗。空蕩蕩的大房子、大院子,這裡的聲響不會有任何人聽見。她放開聲號啕大哭,淚水像決堤的洪流,一發不可收拾。她像個孩子一樣,酣暢淋漓地大哭了一場。
許子斌為什麼出走?這些日子裡,姚丹幾乎把這個問題想了一百遍。她查閱資料、閱讀心理學文章、在網上搜索「丈夫離家出走」的案例。每一個解釋都似乎能成立,又都不完全契合。
無數個夜晚,她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一遍遍回放她和許子斌過去的歲月。他們雖然算不上恩愛夫妻,但也絕不是怨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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