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灰狗巴士

一九六一年我離家來美國進修。在台灣我對美國的知識有限，但是我知道美國有「灰狗巴士」（Greyhound Bus），很清楚知道要由洛杉磯去奧克拉荷馬州立大學報到，最省錢的方式就是灰狗巴士。

那年我是由舊金山入境美國，之後立即轉飛到洛杉磯，第二天就坐上了灰狗巴士。我當時的印象是：美國的東西什麼都大，這輛巴士在我眼中是非常的大，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巨大、結實的巴士。我坐在裡面向外看街景，好像是由高處向下望。而且座椅非常舒適，巴士也不擠，還有空位。

這一長途要開一天半的時間，才能到達我要去的地方，所以我得在車上過夜。一到傍晚，就有出租枕頭的人在兜售。我是個每一分錢都要考慮的窮學生，身邊只有少數的美金，要到學校報到才能拿到助學金，所以我當然不會去租一個枕頭，那晚只好坐在車中和衣而眠了。

每當要吃飯的時候，巴士總會停在灰狗巴士的車站內，讓旅客上廁所、用餐等等。我不記得我是如何填飽肚皮的，但一定是非常小心用錢，不過我一定會下車喝水、入廁。

車上有一位乘客對我有興趣，知道我是中國人，要同我聊天，就講出一道菜名，我初到異地，根本就聽不懂他在講什麼。原來他在逗我，說的是「雜碎」（chop suey），我想我壓根就沒吃過這玩意。

一天半後，巴士開到了奧克拉荷馬州的首府，我還要轉車才能到諾曼鎮（Norman）的大學城，開始我的留學生涯。

從此以後，我乘坐過無數次的灰狗巴士，其中有幾件事我不會忘記。我那時正是發育求偶期，自己沒有結交過女朋友，所以看到年輕男女在車中卿卿我我，細語聊天，實在令我羨慕不已。當巴士到達一處，男女要分手時，那種依依不捨的情懷真讓我感動。我也看到情侶在路邊送別對方的情景，巴士啟動要開走了，他們依依不捨擁抱、接吻，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

另一件事是我萬萬沒想到的。有一次巴士離開大路，左轉、右轉進入幾乎沒有人煙的地方，終於停到一農村的家門口，一對父母在街邊等，車中只有一小女孩下車，站在路邊的父母擁抱起她來。我才想到灰狗巴士多麼有人情味，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破例，讓巴士專程送這小女孩到家，否則她絕無法自己回家。

另外想到一次乘坐灰狗巴士的經驗是：我們照規定在某站換車，但要等四小時，所以我同另一位同校的同學決定步行出站，去那鎮上走走，到時間再來搭車。沒想到回來搭車時，他們說那班車取消了，這使我們要趕乘的下班車就接不上了。我們訴說了我們的情況，巴士主管二話不說，立刻調動一輛巴士，為我們兩人直開到搭車處，大約有一百多哩之遙。心中還頗佩服他們的營業精神。

另外一次我乘坐的巴士上，有一婦人大概有精神疾病，她一路自言自語，講個不停，但我一句都聽不懂。我心中雜存各種情緒，又同情她，又討厭她。

後來我的姊姊比我更厲害，她由紐約乘灰狗巴士到舊金山來看我，然後又搭灰狗巴士回紐約，單程就要七天。她還自備食物。

提到食物，我那時為了省錢，有一次上巴士前自己滷了雞蛋、肉類等等，想想可以省錢又好吃。但沒想到轉車時，我忘了放在架子上的一包食物，真是可惜了。

退休後一聽到有坐巴士的旅遊，我就會心動，只要有人開車，我只要繳錢就可享受遊玩，就會想參加，短程、遠程我都參加過，總覺得這是最不費力的旅遊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