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漆器展

項明華

日前在網上看到上海博物館在舉辦宋元漆器展,其中有一百多件極其珍貴的漆器來自日本,此消息勾起我的一則回憶。

那年我和太太與好朋友夫婦去杜拜遊玩,參觀了一個阿聯酋和法國羅浮宮合建的博物館,館中有相當多的中國骨董,尤其是青銅器,有一個有半人高的青銅龍呈抬頭仰天的姿勢撲在一個木櫃上。我目瞪這條想飛的龍,大為感嘆,一條龍因為羅浮宮的法國人給它做了沖天櫃,讓人的見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正在我感嘆時,聽到不遠有一個講英語的小團在圍看一個玻璃櫃,我趨前一瞥,原來是在看一個黑漆螺鈿的帶蓋漆盒,我突然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對了,那是我在網上看到過的那個盒子,日本一個很有名的私人博物館的鎮館珍藏之一,是北宋一個著名公主的妝盒。那個博物館每年輪展該盒僅兩周,真想不到我會在阿聯酋有此眼福。

那個小團的女導遊說這是日本骨董,我忍不住了,用英語糾正她:「這是中國宋朝一個公主的化妝盒。」那個女導遊朝我白眼,我快速轉身離開,這樣的糾錯總不是很禮貌的。

現在日本各大博物館攜寶抵滬和上博合展,我豈能錯過此機會,於是十月二十一日我坐地鐵去也。

博物館坐落在原人民廣場南邊,出了地鐵口,發現人民廣場大變了。我想起文革時,這裡傍晚最熱鬧,一攤攤的人群都在爭論雄辯,什麼工總司、聯司,這是當時上海灘名氣最響的兩個造反派組織,爭得口沫橫飛,臉紅耳赤。天很熱,我雖不會去爭駁,但留下了一輩子的記憶。現今這裡變成一個花園,長椅處處而在,我從地鐵口走到這裡也先息息腳,為進館作體力上的準備。

終於進館了,喔,與我原先設想的完全不一樣。記得九○年代我曾來這裡看過古家具展,那時風行紅木家具,但幾個大廳內卻都是人頭稀落。現在完全不一樣了,進門要看證件,查背包。一進入展廳,只見人頭攢動,大半是老年人,甚至有坐輪椅的,各色的洋人也不少,門庭若市。

我進入了漆器展館,這個展的展品大部分來自日本各大博物館,也有少數是江南一帶出土的展品,幾乎都是宋元兩代的。有小一部分展品還只允許看,而不能照相。

展覽先從朱漆始,繼而黑漆,再是古製漆器的工藝書籍和視頻廳,朱黑漆中還有更為珍貴鑲嵌螺鈿和戧金的。其中日本福岡市立美術館藏的黑漆螺鈿描金錦雞化蝶圖圓盒,和東京國立博物館藏的黑漆螺鈿海水龍紋菱花形盤(見圖)都是巧奪天工的極品,讓人久久不願離去,只應天上有呀。

而中方的展品中也有兩件很值得推薦的,一件是大都女性用的團扇。團扇的面一般為絹或綢,而這柄出土於江蘇金壇的團扇,柄為木,框為竹,而扇面是漆器,採用剔犀工藝,扇面上是流水一樣的畫痕,扇面幾成半透明絲綢,殊為罕見。

另一件是無錫出土的荷葉枕,枕面呈七片朱紅色荷葉,荷葉前底下有一行字:乙已中馬上牢。展會未對這行字作介釋,更奇怪的是這行字只有空氣濕潤才顯現,這件東西真是謎一樣的稀奇古怪。

對漆器的了解,還是我進入視頻廳看了製作的全過程,才算真正認識。如要製作一個圓盒,得先做一個胎,可用木頭或瓷塊,然後在胎表面裱覆一層網布,再在網布上塗一層很薄的生漆,然後將這初加工物放置室內通風處讓它慢慢陰乾,而非加熱火烤。待完全乾後,再裱覆一層網布,再塗一層生漆,周而復始。

要覆多少層網布,刷多少遍生漆呢?據說有的多達幾百層。為什麼要那麼多?因為晾乾了的漆要達一定厚度才能進行下一步深加工,工匠們,不,藝術家們才能在上面刻花、鑲嵌螺鈿或戧金。

鑲嵌螺鈿是漆器工藝中特有的,它是取貝殼類生物的殼有光澤那面,因為要取閃耀彩色;不是一般貝殼都有資格入選,常選用的是夜光蠑螺、珍珠母貝等。將貝殼切割後再打磨成極薄和極細的條,然後按胚胎中已加工出來的凹條花缺,將螺鈿貼上去,一切均由手工製作,真是煞費苦心。

戧金是漆器製作中另一種特殊的技法,在漆器表面用鋼針或戧刀按畫好的圖案進行畫刻,顯出凹痕,然後在凹痕中敷貼薄薄金片或金粉。如果計算一下從起初的做坯至最後的深加工完成,常常達半年之久。

它不像瓷器那樣,幾十件甚至幾百件一起推進窯,火一烤一起完成了進化;漆器呢,它更像是十月懷胎,一個一個在母親的手中脫胎而成器物。看完展覽,待我走上街時,彷彿有點神不守舍,我在想:漆器是否有靈性?因為它們是我們人類心血的滴養之物呀。

日本 地鐵 羅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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