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即秩序

汪拯宇

那股喧囂,不是單純的嘈雜,它像一道高熱的電弧,持續在我聽覺的邊緣發出刺耳的滋滋聲,試圖燒毀我所信仰的一切。

當我踏入高中校園,便將自己精心塑造成一個「陰影物質」。我築起一道隱形的、絕對靜音的堡壘,相信只要不發出聲音,就能確保周遭世界對我的安全無害。我的優秀僅用於避險,我的安靜則是一種對選擇的恐懼。在我的哲學裡,低調才能成就內心的秩序。

而那股喧囂的源頭,是他,一個從未學會「低語」的男生,名叫林浩。他的發言不是交談,而是一種無限延伸的廣播。內容從量子糾纏到電競戰術,他將腦內所有思緒像瀑布一樣傾瀉而出,語速超越了常人的理解極限。對大多數人而言,林浩是擾亂班級和諧的「聲浪製造機」,是需要被隔離的異數。

我對他抱持著本能的抗拒,我的內斂與他的極端外放,宛如兩道永不交會的光譜。然而,我們最終以最滑稽的方式被命運擺在一起,一次三人小組的期末專題。

我預期這將是一次單方面被雜訊轟炸的體驗,但當我們必須專注於解構專題中的一個複雜數據倫理模型時,我被迫抬頭,將注意力從他外顯的浮誇,轉移到他言語背後的邏輯線索。

林浩的表達依舊是山洪暴發式的,但在那些詞句的底層,我捕捉到一種冰川下湧動的暗流。他對數據的敏感、對問題核心的捕捉,以及思維的速度,都比我這個「安靜的優等生」來得更為鋒利。

「你這麼聰明,為什麼總讓自己看起來像個譁眾取寵的笑話?」我忍不住問。

他沒有停下手上的筆,在筆記本上快速演算著,回答得毫不猶豫:「笑話?人們只會記得那些發出聲音的人。我的目標是成為人工智慧的哲學家,專注於機器倫理。你覺得,一個安靜的人,能說服全世界傾聽這種『不切實際』的聲音嗎?」

他的話像一道探照燈,瞬間擊穿了我長久以來的偽裝。我的安靜不是沉穩,而是一張為了掩蓋空虛而編織的薄紗。我沒有目標,只是為了避開所有困難的選擇。而他的「喧囂」,恰恰是為了保護與實現他內心那份極端、不容於世的理想。他的廣播,是為了讓自己成為一個「先聲」,一個向未來看齊的挑戰者。

高三那年,當我還在主流的升學壓力下掙扎時,林浩已經完成了那份充滿實驗性質的獨立申請專案。他將專案中關於AI與人性邊界的論文草稿隨手放在我的桌上,那紙張邊緣被他的指紋和咖啡漬弄得有些粗糙。

我捧著這份手稿,那股曾經擾人的「滋滋聲」此刻完全靜默,只剩下我與他靈魂的最安靜對話。手稿中提到的實驗案例與倫理思考,讓我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彷彿聽見了一種只有我能捕捉到的、屬於夢想的專屬頻率。這份無聲的衝擊力,遠比他任何一次廣播都來得深刻。

那份手稿成了我混亂腦海中的一個座標。我終於看清,我的安靜帶來的只是虛假的安全;而他的「喧囂」,卻是在創造一條通往未來的路徑。

多年後,林浩真的踏入了那個充滿爭議的領域,時不時能在社群媒體上看到他對技術變革發出的堅定評論,從未動搖。他的每一篇文章都像是一種召喚,鼓勵著那些願意發聲的人,挑戰現狀。

而我,在漫長的猶豫後,最終放棄了所謂的「穩妥」,選擇了一條需要不斷創造與發出新聲音的道路。我提起了筆,筆尖與紙張摩擦發出的不再是沙沙聲,而是我內心堡壘破碎的聲音。在那落筆的一刻,那股曾經讓我恐懼的喧囂,徹底轉化為我內心深處的意志。

我的喧囂,才剛剛開始。(寄自桃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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