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烏鴉（三）

林湖生著實是一個紳士，蘇一梅想。也因此讚嘆他所表現出的態度。林湖生不僅一副英俊外貌，而且有善良心腸。但真正打動蘇一梅的，還是他尊敬的態度，他有一雙溫柔多情的眼睛，尤其是當他談到他的妻子和女兒時，他的驕傲是顯而易見的。他拿出錢夾中的照片給蘇一梅看，照片上的女人與男人頗有夫妻之相，他們的女兒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有母親的眼睛和臉龐。這是一個充滿溫馨的家庭，家庭成員容貌的相似，讓他們有一種天然的融合。

有這樣一個家庭的人是幸福的，蘇一梅想。她甚至想到有一天，她會與這母女倆見面。為什麼不呢？現在他成為我的乾兒子，而我成為他的乾媽，那麼我們就成了親戚。這樣的想像讓蘇一梅有些嚮往。蘇一梅喜歡與人打交道，喜歡認識和交往不同的人，她善於了解別人，也喜歡讓人了解自己。蘇一梅的世界是開放的。她當然有自己隱密的情感，但是八十年的經歷讓她擁有了處理這些情感的方式。蘇一梅有自己獨特的方式，無論是在兩性上還是在同性上，她是柔軟的、有彈性的，她很少拒絕。生活是一種接納，她認為。拒絕是關上門，而打開門才能看到世界。

何況人生是多麼美好，而如今卻已近黃昏。能夠享受到燭光晚餐、溫馨時刻、美食至味、人間溫情的時刻畢竟很少，尤其是對蘇一梅來說。自從入住老人公寓，她每天面對的都是年老多病的同齡人，女兒在另一個城市，很少回來看她。女兒回來的時候，她就回歸了母親和祖母。有多少時間她可以恢復到年輕時刻，與一個新結識的年輕人共進晚餐。在蘇一梅的內心中，她珍惜這樣的時刻。人生這樣的時刻越來越少，終有一天會永遠消失。

3

蘇一梅度過了一個美妙夜晚，也睡了一個好覺。清晨醒來，她精神飽滿、神清氣爽，昨晚的興奮還沒有完全消失。她躺在床上不想起來。窗子開著，清新的空氣湧進來，陽光也照進來，在牆上形成斑駁的陰影。一切都很美好。她不想去樓下吃飯，她決定自己做可口的早餐。她穿著睡衣烤了兩片麵包、倒了一杯牛奶，想一想，有沖了一杯咖啡。現在她越來越少喝咖啡，她的生活安靜舒適、沒有壓力，也不需要咖啡提神。如今的年齡，倦了就睡，一切自然最好。

但今天她想喝咖啡，她想享受一下咖啡的溫潤滑膩、輕苦軟澀。她想享受那種複雜的味道、人生的味道，不是養生的味道。

這時候門鈴響了。蘇一梅打開門，她沒有想到來的人是賈桂琳，更沒有想到賈桂琳帶來一股凜冽的氣息。這讓蘇一梅感到驚訝。

蘇一梅在公寓裡認識的賈桂琳。從第一眼，蘇一梅就看到賈桂琳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賈桂琳有一雙充滿活力的眼睛，那眼睛有讓人驚訝的明亮。這種明亮遮蓋了她臉上的皺紋。她說話時不僅用嘴巴，而且用身體。她是一個靈動的人，充滿熱情。蘇一梅看過她的不同表情，她開朗的大笑和她憤怒的狂野。她愛憎分明。蘇一梅對賈桂琳保持敬而遠之的態度，她認為一個愛憎分明的人很難相處，蘇一梅不喜歡辨別是非。這世界是非很多，蘇一梅不想成為是非。

賈桂琳並不在乎蘇一梅驚訝的表情，她開門見山。賈桂琳說：我昨天看到你們出去吃晚飯。蘇一梅就想起，他們在前廳遇見賈桂琳，賈桂琳問林湖生可以和他們一起出去嗎？林湖生就笑一笑，說下一次。

賈桂琳說：我來，是想說明我和丹尼爾的關係，你知道我和他的關係嗎？蘇一梅說不知道。你們不是朋友嗎？賈桂琳說：我們是情人。蘇一梅沒有想到賈桂琳這樣說，她怔住了。賈桂琳說：我們在唐人街相識，已經兩年多了，現在你搶去了我的情人。我只是來告訴你真相。

蘇一梅看著賈桂琳，她並不認為賈桂琳說的是真話。像丹尼爾這樣的中年男子，與賈桂琳相差三十多歲，怎麼可能是情人？她想賈桂琳一定是瘋了。在老年公寓中，男人是很少的，多的是女人。這些長壽的女人，完成了人生的責任，成為了獨立的個體。她們吃得飽、穿得暖，無事可做，她們會在一起談論男人、追逐男人。她們想回到年輕時的自己，雖然身體有了皺紋，但這並不妨礙對愛的追求。她們渴望接吻撫摸，渴望愛與被愛。有些女人對人性有自然的反應，她們的終生都行進在追逐愛和性的道路上。

蘇一梅對賈桂琳的來訪沉思了很久，她並不相信賈桂琳，但對此又有懷疑。

林湖生的問候增加了她的好奇，她於是詢問林湖生與賈桂琳的關係。電話中的林湖生沉吟了一下，他說怎麼可能，那只是賈桂琳的想像，事實上他與賈桂琳的兒子是同學。

蘇一梅想，這才是正確的答案。賈桂琳一定誤解了林湖生，有些西人老婦人會將男人的紳士態度理解為愛情。這樣的態度，中國人會理解為敬老。

她只是暗戀罷了，蘇一梅想。可憐的賈桂琳。

4

林湖生每周都會來帶蘇一梅出去吃飯，或者在午後的陽光中小坐一會兒，喝一小杯咖啡。（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