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福相依的往事
老子說過:「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我在密西根生活的四十四年中,禍福相依的事親身經歷了兩次,每一次都證實了老子洞知世事的智慧:好事驕之必定轉成壞事,壞事平心接受也可能轉成好事。
第一次禍事發生在一九八○年,那年七月中,我帶著三歲半的女兒飛越太平洋,來到美國底特律市(Detroit)和攻讀博士學位的外子團聚。
外子陪了我們母女一星期、熟悉周遭的環境後,就忙於準備八月底的博士資格考試,白天他去韋恩州立大學(Wayne State University)的醫學院校區備考,晚上也去校總區的圖書館複習功課。
當時我們在校外的一棟公寓賃屋居住,離校總區有兩條街距。資格考共兩天,第一天考完,外子仍上圖書館做最後衝刺。晚上九時許,他從圖書館返回公寓路上,遭到三名黑人青少年從背後襲擊,將他推倒在地、拳打腳踢一陣,搶去手表,揚長而去。
第二天,外子仍抱著身心的創傷考完資格考試,但在一周後內傷發作,半夜起床反胃口吐鮮血,把當時才來美國一個半月的我嚇得半死。幸好外子的高中同學也剛來韋恩州大念書,急忙陪我把外子送到醫院急診室。
那天外子是清晨天未亮就被推進「閒人勿進」的急診室,我則抱著三歲半的女兒在外等候。在等待期間,我內心的恐懼無可言喻,滿腦子想的是如何面對龎大的醫療費,可能的出路就是等外子出院後,一家三口落荒而逃,回台灣躲避巨債。
苦等了七、八個小時後,終於有醫師前來告知,外子的食道和胃之間有道撕裂的傷口,內出血不止,必須動手術縫合。簽完手術同意書後,醫師要我帶著女兒回家好好睡一覺安心休息。第二天,我終於見到手術成功後的外子,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當時外子的這件「禍」事,帶給我們的驚嚇無以復加,所幸外子拿的是助教獎學金,醫療保險等同教職員,手術住院費用全包,無須我們自掏腰包,所以也就不用逃回台灣。
但之後的「福」事卻是我們意想不到的:因為這個事件,他的指導教授擔心我們繼續住在校外的安危,便為我們向系上申請了房租津貼。一九八一年,我們就從校外搬到校區內最新的一幢十三層大樓,我們住七樓;月租原價三百元,我們只需付半價。我們享用這個房租津貼,直到一九八五年外子拿到博士學位為止。
這個因禍而帶來的福利,不但減輕了租房的負擔,還因為住在校區內,我得以白天在家照顧四歲半的女兒,晩上從大學部的電腦課程開始修起,最終取得電腦碩士學位;進而靠著電腦程式師的工作申請到綠卡,養大三個小孩,從來美時的三口之家,增長到如今的十四口大家庭。
第二件禍事發生在二○二三年十二月,是我從事了三十八年忙碌電腦工作後,退休的第二年,當時正是匹克球(pickleball)開始盛行的時候。那年夏天我在健身中心看到不少長者在打匹克球,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神情,讓我也想為自己的退休生活找些樂趣,於是十一月中在健身中心報了三堂訓練課程,並購置了全套球具。
在老師悉心教導下,上完兩堂基本訓練課後,我覺得自己勤加練習應該是可以打好球的,於是在第三堂上課前,我看到健身房有開放匹克球時間給所有等級的球友,就毫不猶豫地報名參加了。
沒想到十二月密州已入初冬,那些原本在室外打高爾夫、網球的高手多轉到室內打匹克球了。不幸的是與我配對的就是一名網球高手,給我特別大的心理壓力;為了不拖球友後腿,我自不量力地去搶救一球,不幸摔了一跤,左手腕撐地造成了嚴重的粉碎性骨折。
這次禍事讓我的左手腕動了手術,因為骨碎嚴重,醫師還裝了一小片金屬固定以利復原;手術後的疼痛持續將近一個月,每夜難以入眠。還好受傷的是左手,為了打發難熬的長夜,我開始用右手在手機上寫下一些塵封心底的往事,與Line友分享。
沒想到,從朋友的回應中我才驚覺,自己平順流暢的文字還滿受讀者歡迎的。自此我發了一個退休生活的夢想:我要把這一生有感的人、事、物用文字記述下來,留下我們五○年代出生的人,在台灣成長、在美國立足的生活軌跡和情懷;更希望有一天能把這些作品集結成書,留給兒女孫輩閱讀。
這兩件禍事,一件發生在我初抵美國的第一年,一件發生在我結束在美奮鬥退休後的第二年,它們帶給我的痛苦及震撼是短暫的,但之後迎來的,卻是意想不到的驚喜和受益無窮的美好結果,真是應驗了老子說的「禍福相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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