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織錦的越南行

2024年冬，一場郵輪之旅，恍若穿越時光的經緯。自北而南，航行於越南這片蜿蜒之地，南北綿延一千六百公里，氣候與地貌如翻閱書頁般變換，北越四季分明，中越煙雨朦朧，南越長夏炎熱。每一處風土，皆隱藏著時序與文明的密碼。

越南，曾為唐代交趾，與中原血脈相連。郵輪緩緩前行，如掀開歷史的簾幕，引領我潛入時光長河，從上古傳說到現代煙火，歷經烽火與創痛，卻始終承接著東方巨龍的脈動。

▋下龍灣：龍潛碧海千年詩篇

傳說外敵入侵時，玉皇大帝遣龍母率眾降世，龍群吐珠化石，化為千島聳立，阻敵衛土，「下龍」之名由此而來。

郵輪泊岸後，轉乘小艇駛入下龍灣。眼前景象宛如桂林山水入海，萬千石灰岩島嶼自碧波兀立，如群龍戲浪，或相依如戀人，或對峙似門神，更似列陣的將兵，在薄霧中細訴當年。

換乘木舟時，船身隨波輕晃，船頭清香縈繞，船家低吟祈求平安。鄰舟傳來悠遠歌聲，欸乃聲中，安南古國的倒影展現於青山綠水間。午後細雨，我們探入鐘乳石洞，萬年滴水雕琢，岩壁奇景燈影婆娑，有的似戀人相擁，凝結為永恆。黃昏泊舟靜灣，遠處漁火點點，海風拂面，天地悠悠。夜訪臨海小鎮，五光十色的霓彩下洋溢著海鮮香氣，令人垂涎三尺。

亭閣樓廊間盤踞著龍形雕飾，呼應著著街邊和屋角的龍紋，我們輕聲哼起「龍的傳人」，旋律在夜空中迴蕩，訴說著文化血脈的延續。

▋順化：雨簾中的帝王舊夢

行至中部，順化古城籠罩在綿綿細雨中。這裡曾是阮朝皇都，一磚一瓦皆透著帝王氣息。

漫步皇城遺址，雨滴敲擊青石板，似前朝低語。阮氏王朝雖有帝號，卻受制於法國，皇位廢立皆需異國首肯。多少皇子心懷復國大業，卻都遭到暗殺或軟禁；末代皇帝保大帝留學巴黎，活躍於法國上流社會，仍無法掌握實權，唯一的收獲是邂逅了南芳皇后。

史料櫥窗中，一幅畫像格外動人，南芳皇后身著越南奧黛，眉目清秀，身姿高䠷，氣質優雅。她是唯一婚後立即受冊立為后的女子。王朝末世，她以慈善濟民，為百姓爭取福利；即便晚年隱居法國，依舊留下美麗的傳奇。煙雨中的順化皇城，歷經戰火摧殘，仍莊重典雅，悠悠飄送着一股清香，南芳皇后踩著石階跨越而來，她在雨中行走，卻絲毫不沾泥，時光停擺了。

皇城附近的巷弄裡，靜立著一棟雅致亭閣，四周廂房改建為餐館，飲食在此化為皇家藝術，鳳凰造型的糯米飯、龍身盤繞的河粉捲、點綴蓮花的燕窩湯，皆蘊藏文化密碼。其中特別是一道「香茅龍蝦」，鮮甜與香茅交織，層次豐富，在唇齒間輕彈。

宴後，我立於香江畔的天姥寺。七層佛塔隱於雨霧，江水悠悠，朝代更迭不過長河一瞬。雨滴化漣，終歸平靜。

▋胡志明市：戰火與咖啡寓言

南下胡志明市，這座昔日「西貢」，是越南近代史的縮影。法式殖民建築與新式高樓並肩，街角既有戰爭遺跡的肅穆，也有咖啡館飄出的濃香。曼妙的越南女子穿梭車流，戰爭的記憶則被封存於地下棧道。

站在統一宮的鐵門前，彷彿仍能聽見1975年坦克轟鳴的回聲。戰爭遺跡博物館的照片，無聲訴說這片土地承受的創痛。在市中心，聖母大教堂靜默修繕，中央郵局穹頂下，人們依舊寄出明信片，時光小憩在慢悠悠的郵車中。

鑽入老宅的狹窄電梯，意外闖入閣樓咖啡館。Tiffany Blue的座椅，鮮花鋪滿窗台，留聲機裡流淌著「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花兒都到哪裡去了？）」，歌聲循環低問：「士兵們都到哪裡去了？」皆已化為墓地，墓地再化為花田。若無戰火，聖母堂本該見證婚禮與洗禮，如今彈孔雖已填補，卻如咖啡的回甘，苦澀綿長。

從下龍灣的仙境雲霧，到順化的帝王餘響，再至胡志明市的戰後新生，越南這片土地，總在廢墟與新軌之間尋找平衡。越南像似一個歷經滄桑的年輕鬥士，在歷史與現代的交會點上，努力綻放光彩。（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