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醫的反社交日常

我從小沒有什麼女生好友，這或許和我孤僻的個性有關。總覺得女生們小心眼，相處時如履薄冰，害怕踩到界線。對比之下，和男生一起玩遊戲、開玩笑，反而自在。雖然每當看到女生們湊在一起說悄悄話時，心裡總會泛起一絲羨慕，但我還是告訴自己，當個男人婆沒什麼不好。

長大後才明白，男女之間的友情並不如想像中純粹。當年那些稱兄道弟的男同學，都陸續在結婚後人間蒸發，雖然小說已經警告過這種老掉牙的道理，但發生時還是有點悲哀。於是，我不再主動結交異性朋友，也懶得和女人攀交情，覺得生活只要顧好家庭與工作就夠了。日子久了，我成了無趣的中年人，學會下班後關起門來當隱士。

直到某天，我竟坐在一間海邊五星級飯店，與上百位盛裝打扮的女醫師圍坐一堂，心中不禁冒出「我怎麼會在這裡」的OS。

事情是這樣的。這是場醫院舉辦的女性醫療會議，地點在洛杉磯最奢華的度假中心，透過醫院折扣，價格低得嚇人，還能用上班時間參加。我們這群向來節儉的醫師們頓時活了過來，在辦公室裡小聲串聯，偷偷報名。對我而言，當初腦海裡的畫面只有躺在沙灘上喝雞尾酒，完全跳過「還要開會」的前提。

出發當天，我甩開家務與小孩，興高采烈地上路，卻忘了洛城的尖峰時段是場災難。一路塞車，汗流浹背，終於抵達時，早已心疲力竭。走進冷氣強得像冰庫的會議室，滿場都是女人，我心中警鈴大作：「天啊！這就是我從小最怕的場面。」

更慘的是，我和熟悉的同事被分進不同小組。組裡的女醫師各個花枝招展，甚至在室內也戴著大草帽和太陽眼鏡，讓我瞠目結舌，有點後悔為了占便宜，參加這個讓人神經錯亂的活動。好在組內一位退休醫師主動打招呼，談起她過去在醫院的管理經驗，其他的醫師們也都很友善，讓我卸下忐忑的心情。

後來領悟到大家難得蹺班來度假，打扮稍微浮誇也合情合理，而且還有其他醫師過來讚美我的洋裝，看來我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低調。之後的演講也意外精彩，有人分享更年期的不便，有人聊起職業婦女婚姻的坎坷。無論私生活多麼糟糕，身為女醫師到了職場還是得呈現專業的面孔。大家坦誠相見，讓我感觸極深，原來這種女性會議不只是我想像中，一群女人擊掌大喊girl power的場面（當然這種場景也是必要的）。

有一位男醫師的發言尤其令我印象深刻。他說當年還是住院醫師時，對一位交接班的女同事頗有微詞，覺得她丟下太多任務給他。沒想到對方淡淡地說：「你不知道，跟你比起來，我得花更多時間來完成同樣的工作。」那一刻他才驚覺，同樣的指示從他口中說出，護士們總是快速配合。但當一位女醫師開口，卻往往遭到質疑或忽略。原來，在醫院這個講求效率的場域，性別差異依然深植人心。他後來成為主管，也成為兩個女孩的父親，更理解性別平等不只是口號，而是需要大家一起努力的現實。

兩天的會議很快就過去了。結束的夜晚，我和幾位新朋友和老同事到餐廳吃飯。幾杯下肚，大家討論激昂，甚至熱淚盈眶，分享著身為女人的快樂和哀愁。

當我們抱在一起、依依不捨道別時，這才發現，那個從小恐懼女生團體的我，在不知不覺中，早已變成她們一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