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現象／我家附近 有「居車族」紮營

由於房租居高不下且節節攀升，加上就業市場疲軟，失業者眾，「居車族」自大流行後遍地開花，成為美國大城市裡奇特的社會現象。

這不是美劇裡的「房車露營」，而是把個人代步工具當作生活據點的一個族群。

早先僅從網路新聞得知、有愈來愈多人淪落到住進了車子裡，且並非臨時過夜，而是經年累月以車為家。對象涵蓋失業人士、租不起校舍的大學生，乃至包括大學教授在內的各路工薪族。

與露宿街頭的街友，幾乎只有一「車」之隔，擁有一台「鐵包肉」，居車族因地制宜、能屈能伸的本事，沒想到直接而赤裸裸地進入了我的視線，成為生活風景的一部分。

我居住的社區位在舊金山東灣，家附近有目標百貨公司(Target)，圍繞著各式餐館、洗衣房、健身房及Safeway連鎖超市，是個極其便利的生活購物小商圈。附近新建的小區獨棟房，價格百萬美元起跳，租金每月上看3000至5000美元。如是黃金地段，沒想到能成為「居車族」選擇在附近「紮營」的主因。

健身房洗澡 百貨公司如廁

居車族急需克服的首要問題，來自生理「三急」。百貨公司為顧客提供的廁所，是唯一不用借問即可在營業期間自由進出使用的衛生設施，比一般超市或加油站方便。

電影裡見過在機場內生活的劇情，在現實生活中被街友與居車族應用。百貨公司一早七點開門，便見湧入幾位居車女士，把廁所作為換衣及漱洗梳妝、準備上班的多功能化妝間。時間若充足，還可順道繞去星巴克買杯咖啡再上路。

另一嚴峻困境則是洗澡。在職且絕對失業不起的居車族想到了去健身房辦會員，主要竟是為了使用淋浴設施與廁所。此外，手機充電、免費使用網路也都是會員福利。而負擔不起會費的族群，則競相收集健身房定期推出的免費體驗優待券，相當於上澡堂的免費門票。

找停車位 廢地危樓鑽漏子

解決以上兩大衛生問題，居車族基本上就能比一般街友生活得滋潤許多。除端看環境提供的「資源」來定製生活「路線」外，居車族必須「逐車位而居」。平時開車上下班，車位每天都是流動的。城市裡無論商業區還是住宅區皆有掃街系統，公共掃街車會在固定的每周一到周五之間某天服務，所有車輛禁停路邊，違者罰款。因居車而時不時得躲警察、與抄牌員周旋、吃罰單，也成了生活日常。

一般超市或百貨外的免費停車場車位，專為購物顧客所停用，營業時間過後的停車屬於違規，會被監視器錄像給錄下。居車族都明白這道理，夜間反倒多會選擇偏僻的路邊停靠。未開發蓋屋的工地外圍、緊臨公園綠地或海灘的停車道，都成了居車族理想的隱蔽港灣。加上本市有個廢棄多年的海軍基地，市府對其清理開發的步調緩慢，因而有許多廢地危樓附近提供了居車族鑽漏子停車過夜的機會。

後座啃外賣 肯定是居車族

生活離不開食衣住行，當車子包辦了「住」與「行」後，「食」也就視所剩預算及紮營所在區域來決定一日三餐，要不只能天天上館子、或吃快餐點外賣，不然就是到超市或便利商店去買熟食或三明治，在車內備些乾糧零嘴及飲用水。晚飯時間常見車主待在副座或後座啃三明治或吃著外賣的景象；被認定此人居車，也是因為明顯常見所導致。

居車族公認最愛駐紮「好市多」附近。三不五時各種免費試吃，每種都嘗幾口且來回繞個幾趟，能吃飽，成為手頭緊時的蹭飯首選。香噴噴一隻不到五美元的烤全雞，招牌熱狗及披薩都很便宜，再用會員價加個油，每月到訪個兩三次，即稱得上居車生活中的小確幸。

大兒子任職地方食物庫，為本市居民免費發放糧食，自大流行以來湧入不少從其他城市移遷的居車族求助，且絕多數人都維持著一兩份微薄的兼職薪資，非常努力地希望擺脫每天只能在車內生活的窘境。

缺乏做飯條件，「食」的成本很難降低。有鑑於熟食品在車內擺上不超過三日便會變餿，居車族去食物庫領糧，多只能選擇罐頭、麵包、乾糧與飲料。水果無法多取，因吃不完容易招蟲子，夜裡睡覺鼻子能吸入果蠅飛蟲。

兒子和一名與他同齡、卻因故而居車超過半年的年輕人常打招呼。聞此君感嘆，巴不得車內可以插個微波爐，這樣每天起碼能吃點熱食。在車內想弄個裝冰塊的冷藏箱不難，但想開瓦斯做飯有很大的技術問題，就連燒開水泡碗杯麵或即溶咖啡都嚴峻，除非，你開的車是電動車。話又說回來，真開得起特斯拉的人，能淪落到在街頭居車嗎？

索免費物資 網上群組許願 

居車族在網上甚至有相當規模的群組，聯絡網密集到難以想像。近幾年來，我時不時在社區群組裡發現，有駐紮附近的居車族或遊民貼文求助，索取免費衣物食品等物資，甚至像捐個帳篷或特定露營用品的請求，如同向聖誕老人許願一般。儘管如此，貼文下方還真有好心人及時回應送暖，居車多年的老鳥來留言分享心得與攻略，更有居車族和街友之間彼此分送物資的情況。

各種江湖告急的帖子中，讓人最在意的莫過於拖家帶口、且「有圖為憑」的賣慘日記，更新速度猶如實況轉播。像是，跟孩子睡在自家的休旅車內已過一周，四處打聽有無在其預算內的房子可租，並且要求捐個五、六十美元給車子加油，否則擔心明天開不到上班地點，而下一張薪水支票還得再等幾天才能收到。

「居車家庭」非罕見，多半是雙薪父母之中，有一方沒了工作，或兩方都失業後只能靠兼職補貼、逐漸負擔不起現有租房。如是淪落街頭的家庭有些並非偶然，極可能已賴欠房租達一年以上，被房東吿上法院、透過強制出遷的裁決而最終流落至此的。

一些本應稀鬆平常的居家活動，居車族將其赤裸裸地攤現於陽光底下：利用車子電瓶，發動簡易吸塵器來清理車廂，在街邊停車道上公然為愛車「大掃除」；或在人行走道旁架起海灘折疊椅，倚躺著看書聽音樂滑手機。偶爾，還赫見架起瓦斯罐露營火爐、在街邊「快閃」烤肉及加熱罐頭湯菜的景象。

棄置的水瓶 游牧人生證據

自從我住的社區被居車族譽為「高檔黃金區」後，大馬路上多了四處倒躺的礦泉水瓶，瓶蓋拴緊，內留茶色液體。即便緊鄰大百貨公司及健身房，這些「生活證據」仍會在一夜之間生成，有時被扔在車道中央遭行經的車輛碾壓。

鄰居帶狗散步時，發現狗兒十分反常地瘋狂舔被扔在路邊、半敞的外賣盒子，追上制止赫然發現，盒內殘留內容並非剩食，居然是「人撇條」。

本市並非沒有遊民收容所，然而，床位一向僧多粥少，現在又多了部分居車族來卡位，在大流行後於是出現了新的非營利濟貧組織，著重服務居車族，立意不僅希望幫助滿大街的「鐵包肉」脫困、更要制止他們進一步淪為遊民。

提供居車族臨時支援的非營利中繼站，包括以下功能：出借廁浴設備、有限單人床位，以及供家庭過夜的臨時收容空間，透過登記和會面審核，予以分配和輪番提供。

大廳是可容坐下來看書、吃頓飯或使用電腦的多方位休閒環境，供免費飲水、上網、手機筆電充電、借用微波爐熱菜，以及供應食物庫及超市捐贈的乾糧茶點，旨在臨時填個肚子而非供餐。附屬停車空間，提供分不到床位的居車族停泊過夜，因獲地方政府批准，不會有警察來取締和驅逐。

攢錢買房車 等待補助空房

居車中繼站有義工輔導，協助居車族制定租房計畫，還可代理申請本市及外圍城市的住房補助，通常都需登記排隊。因此，一邊居車，偶爾利用中繼站的床位睡個好覺，一邊等待補助租房單位出現空房入住，是居車族都在打的如意算盤。此類特殊住房租金可低於市價一半或更低，足讓保有穩定工作但薪資不高的居車族就此翻身。

不由得深信，居車族們都在努力為隨車流浪的日子「升級」，就算等不到補助租房，攢夠頭款貸款買輛帶廚廁的二手房車、搬駐房車營區也是個脫困選擇。

諷刺的是，美國有房車營地的城市，若非地處偏鄉、充分具備野營條件，便是人均收入偏低。而過去通常住房車營的美國人，多偏向底層工薪人士、退休但手頭不寬裕的老人，以及獨靠領取失業金或殘障救濟生活的弱勢族群。在美劇裡，房車營通常被描寫成如同貧民窟的地位。

現今，多了個居車族來墊底，加上過去20年房車市場出現蓬勃發展，富人養豪華房車曬社交平台，更有房車族靠分享日常成為爆款網紅，竟把傳統房車升級成了情趣享受、甚至浪漫，完全扭轉了舊日房車營區的觀感，連營地租金也不若過去那般便宜又大碗了。「有殼蝸牛」出現明顯階級，差別在於停靠的那塊地是繳租使用還是非法占據，以及，殼內有無廚廁衛浴、和席夢思床墊。

即使仍必須繼續以車為家，居車族們的卑微心願，是起碼每夜可以真正在一張床上躺平著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