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帝國建造者號 帶我橫越8州

火車可能無法帶你去想去的地方，但火車可能會讓你路過開車時可能不會路過的地方。

熟悉美鐵的朋友多半知道，美鐵通票(Amtrak Rail Pass)價格499元，30天內可搭10段(10 Segments)。今年1月，美鐵再度推出通票優惠價299元時，我還沒決定要搭哪些路線，即把握機會訂了一張票，期待火車獨旅。

10段票如何利用？足夠你在美國繞一圈，或東西來回走三遍。假期不多，我決定以一個東西向橫越美國的長途列車做為主菜(2段票)，搭配前後的車班(也要2段票)；再利用周末時間搭乘短程列車，兩天快閃做為甜點。 

先選路線，看了美鐵官網介紹，從芝加哥和西北部兩城市(西雅圖／波特蘭)對開的「帝國建造者號」(Empire Builder)，會行經我陌生的北達科他州、穿過我嚮往的冰川國家公園，還有可能看見搭機時曾驚鴻一瞥的胡德山(Mount Hood，俄勒岡州最高的山峰)；這是我喜歡的路線。

再選時間，年初中西部數度暴雪，氣溫降到華氏零度以下，「帝國建造者號」曾數天停駛；臉書美鐵粉絲頁上，也有不少旅客發文貼圖，大雪天搭火車，不只是窗外白茫茫一片，傷腦筋的是誤點嚴重，影響行程。雖然我想親眼看到有如電影「齊瓦哥醫生」般的窗外雪景，但萬一困在路途，恐有趕不回來上班的風險，那就春暖花開再出發吧。

4月下旬，帶著記有「帝國建造者號」行經8個州38個城市的筆記及興奮的心情，出發。

第一天／先搭湖岸號 從紐約赴芝城

從紐約市的賓州車站出發，這是熟悉的路線「湖岸線」(Lake Shore Limited)。一上車選擇西側的位置，可以一路望著窗外的哈德遜河北上；鐵軌有時遠離河流、有時緊鄰河岸，頭貼在窗戶往下看，這不怕河水上漲淹到鐵軌嗎？

橋，也是美麗的風景，欣賞著橫跨哈德遜河上的各式橋梁，從最南的喬治華盛頓大橋、秀麗的總督橋、Poughkeepsie城市獨有的Walkway，橋的結構造型都令人著迷，行車數小時，等待中的夕陽，在河對岸忽隱忽現。

北行的火車，在紐約州首府奧伯尼(Albany)轉向西行，隨著天色漸暗，夜行火車橫跨了紐約州的雪城(Syracuse)、羅徹斯特(Rochester)和水牛城(Buffalo)。持通票旅客，是坐Coach車廂，周間旅客不多，每人皆可獨享兩個座位，除了想依偎在一起的伴侶。夜車續沿著休倫湖的南邊，蜻蜓點水地掠過賓州西北角伊利城(Erie)，駛進俄亥俄州克里夫蘭(Cleveland)。

第二天／主菜上陣 飽覽晚霞夜景

西行的火車，怎麼迎接東方的日出呢？得移坐到車廂北側座位，回望來時路，感謝鐵軌偶會偏北行，可以在俄亥俄州幸運地看著日出和朝陽。行經印第安納州後，早上10點多，抵達終點站--伊利諾州的芝加哥。959哩的路程，19小時才用掉一段票。

芝加哥聯合車站，是美鐵的總樞紐，往東或往西，往南或往北，都需在此停留換車，欣賞了聯合車站雄偉壯麗的大廳，看到了多達24條track的30個月台。

下午3點多，更興奮、更好奇地上了「帝國建造者號」，「往哪？」「波特蘭。」美鐵服務員說了一個座位號碼後，「這個車廂，上去吧。」這是兩層車廂，除了行動不便的長者和和殘障人士坐在第一層車廂，旅客都是坐第二層。主菜上陣，這才是真正的出發。

有72個座位的車廂，旅客才十來人，服務員麥可拿著濕巾，一一擦拭著有旅客的座椅前小桌台；我拿出酒精也噴噴座椅四周(我要坐在這兒46小時呢)，麥可向我招手，說：「給你換一個更好的座位。」哇，完整的窗景。放好行李，我還是去了觀景車廂，打算貪心地坐到天黑。

從芝加哥北行，草地多已轉綠，樹梢則未見綠芽，春天似乎尚未報到。

一個多小時後，駛抵威斯康辛州的密爾瓦基(Milwaukee)市區，想起大選前共和黨在此集會，推選右耳包紮如梵谷的川普選總統……，腦子裡一閃而過「別想這些，享受當下」。

火車在此轉向左、向西北，在拉克羅斯(La Crosse)小城越過密西西比河，進入明尼蘇達州，沿著大河左岸鳴笛前行，在晚霞滿天之際，再度越過密西西比河，改走大河右岸，融入明州首府聖保羅(Minneapolis)的夜景中。車停大站，大夥下車伸伸腿，呼吸大城大河的空氣和水氣；再上車，都會地區的夜景延續14公里，車行聲夾帶鳴笛聲，進入雙子城之一的明尼亞波利斯。

明尼亞波利斯，不熟悉的城市，很容易和被警察跪壓死亡的佛洛伊德畫上等號。曼哈頓下城包厘街口、「黑人的命也是命」塗鴉的佛洛伊德容面貌趁空隙閃進腦海，「嘿，出去，別來」，趕走了影像，卻跑來了那我從頭到尾只會哼兩句Purple Rain的旋律。城市，總是和人的故事聯結。

夜晚的車窗，看不到外面的黑，只反映了車內的微亮，拿出小毯子，把自己裹著，擺平在兩人座的偽小床。

第三天／越過草原冰川 旅人瘋拍雪山

凌晨4時，我錯過了進入北達科他州的那一刻，沒能在地圖上的法哥(Fargo)、大福克斯(Grand Forks)打卡截圖留存，即使截圖可能會成為數位垃圾，我還是固執的有點小遺憾。

那就寄希望於魔鬼湖吧，行前看資料，帝國建造者號在北達州魔鬼湖這段，曾因湖水上漲淹沒鐵軌而無法行車；擁有路線權的BNSF鐵路要美鐵「出錢修路，否則此路不通」，後來還是聯邦出了些錢化解危機；偷偷滑手機看地圖，早上6時會抵魔鬼湖。

因為醒來了，在其他旅客仍熟睡時，我獨享了金色大草原的日出，太美了，心裡向靜靜的大草原道聲「朋友，早安」。「達科他」是原住民蘇族的發音，是「朋友」的意思。這位「朋友」沿線也偶爾展示一些看似惡地的地形，面惡心善地和過客說哈囉。

車行數小時，黃色大草原綿延不絕、小水塘旁積雪仍厚，好像無人世界，連個人影車影都未見，牧場呢？牧場在哪兒？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總統在母親和妻子同日去世後，不是跑來這兒當牧人嗎？在紐約長島老羅斯福總統的故居「薩加莫爾山」(Sagamore Hill National Historic Site)的小博物館，圖文並茂地介紹了這位老總統在保護土地和大自然的貢獻。

有恐龍，車過馬爾它(Malta)，幾隻假恐龍身著彩衣矗立，宣示這裡曾是牠們的家園，挖出的化石可為明證。這附近有「恐龍小徑」，也有恐龍營地，下回可以考慮下車住宿一夜，完成童年挖恐龍骨頭的夢想。

隔著走道，鄰座一名旅客問我，下一站是哪裡？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看出我訝異的眼神，補一句說：「你手上的筆記有寫嗎？我看你每站都在拍照。」是的，我知下一站是天空之州、蒙大拿州的「哈佛」(Harve)，小城離美加邊界車程僅半小時，窗外的景色，已從純草原逐漸換成丘陵。

他是看出我有點焦慮嗎？其實出發前，我有點懊惱，因慣性思考，讓我想都沒想就安排由東往西搭火車，再從加州搭機回紐約。訂好車票、機票後，從美鐵官網查出此行路線掛帥的景點--冰川國家公園，火車進入公園時竟是晚上七點了，夏天還行，但現在是初春。美鐵以誤點聞名，只要誤一小時，那不就摸黑進國家公園了；反觀如果由西向東，從波特蘭向芝加哥，那麼是在早上8、9點行經國家公園，就算誤點大半天，也保證看得到壯麗的景觀。

火車讀出我的焦慮，似乎加快速度趕路；觀景車廂裡首次坐滿旅人，一個轉彎，雪山就在眼前，站著的坐著的全都拿出手機搶鏡頭，即使車窗不夠乾淨明亮。旅客們異常興奮，Amazing聲此起彼落，眾人相互讓出車窗前的空間，輪流拍照；「那是冰川嗎？」有人問，有人微笑點頭。路線的最高點，也是此程的高潮。國家公園有三個停靠點，有幾位旅客下車，好羨慕啊。

滿足到睡不著覺，我想等著10點多看看美麗的滑雪聖地「懷特菲什」(Whitefish)名城，這兒有個古典漂亮的火車站，車站是當地歷史學會所擁有，也被列人國家史蹟名錄。但我印象深刻的是看到一位遊客寫的遊記，他說從波特蘭出發前，美鐵工作人員告知，如果你要catch Whitefish，得6點起床；他開心地告訴老婆，明天早餐有供應白魚，6點起床就吃得到；未料起床時，迎接他們的是可望而不可食的Whitefish。

第四天／遠眺胡德山 終抵波特蘭

凌晨3點半，車抵華盛頓州斯波坎(Spokane)。列車分手，一分為二，七個車廂走北線西雅圖，四個車廂(包含觀景車廂)走南線去波特蘭。先分離車廂，再加掛車頭，要花些時間，多數人仍下車吹風抽菸和溜狗。這裡開始是此行程的第二段票，一位旅客說他以為是大家都要拿行李下車，分搭兩列車各奔前程。

服務員麥可，拿著黃色小板凳放在車廂門口，提醒大家下車踩穩；又忙著換垃圾袋等。美鐵執行長3月才辭職，馬斯克也不客氣地拿中國高鐵批美鐵。「聯邦對美鐵有裁員計畫嗎？」麥可平靜地回答：「我們不受影響。」「你看來滿享受你的工作？」麥可笑了：「你知道的，我喜歡和人相處。」 

早晨醒來，哥倫比亞河已在火車南側同行。火車在華盛頓州這一岸，河的對岸就是俄勒岡州，看得見河岸邊公路，一早車子不多，也有火車，是數到200節還數不完的運貨列車。遠望寬廣的哥倫比亞河，不知平靜的河面下，水流是否洶湧，相對於鐵軌上傳來小小轟隆聲，眼睛感受到的河水，有一種沉靜的美。

窗外遠方出現白白的山峰，令人興奮。我轉頭問座位斜後方的旅客：「你看，那是胡德山嗎？」上車不久，他就聊起在波特蘭下車後，要租車去胡德山玩；鄰座旅客則是要轉車回密爾瓦基的家。「密爾瓦基？」我本以為我聽錯，他解釋俄勒岡也有一城市叫密爾瓦基，離波特蘭車程約20分鐘。

美鐵長程列車車廂安排，多是把同個終點站的旅客安排在同一車廂，車上驗完票後，查票員會把每名旅客的目的地寫在小紙牌上，插在你座位上的行李架上；這三天，只有一對伴侶換了位子。還有哪一種旅行，是朝夕相處約莫三天呢？包括睡覺時間喔。即使不是在同車廂，有些旅客不熟也看熟了，每次去景觀車廂，有一對老夫婦老在玩牌，嘴巴絮絮念；另一對老夫婦則是在桌上鋪開傳統的紙地圖，對坐不聊天。

車抵波特蘭，相互道再見，這是我第二次獨自搭火車橫越美國，多了一份自在與從容，也不失好奇與興奮。

三小時後，我要轉搭西雅圖開過來的「海岸星光號」，20小時後，抵聖荷西，第一件事：洗澡。

橫越美國大陸，不想公路旅行，也不敢一個人開車，搭火車是不錯的選擇。一路搭到底也行，選擇喜歡的城鎮逗留幾天更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