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富婆派對驚夢（三）

整個屋子靜悄悄的，她口渴難耐，走到廚房想喝杯熱水，看到廚房杯盤狼藉，到處堆滿了垃圾。陽光從凸窗灑進來，細細的塵埃飄浮著，她像佇立在一個陌生的異質空間裡。

她試著回想昨夜幾乎快可以稱為通宵達旦的派對，熟識的、陌生的、打扮得精緻美麗的男人和女人，擠滿了她家的各個空間。她試著回想，到底都來了些什麼樣的客人？她幾乎想不起來，甚至所有的場景和夜晚的星空，她都想不起來。辦過幾次派對，客人都輪過幾趟了，對話似乎千篇一律，老在不痛不癢的話題中打轉轉，稱讚或者感謝他們的話也都差不多，說穿了就是客套話。這次客人多，宴會結束之後的杯盤狼藉，像世界浩劫之後的頹壁殘垣。

她第一次覺得心靈如此空洞而索然無味。

她打開落地窗，斜倚凸窗的軟墊上，望著窗外。在這個星期天的中午，一輛接一輛匆匆趕路的車子，人們都在做些什麼呢？

她自己還上著班，朝九晚五，彷彿只是一件例行公事。保羅有自己的空間、孩子已經遠飛，經濟寬裕，她還需要為生活忙些什麼呢？所有的一切在這麼不經意的情況下，突然達到了理想的巔峰。她到底還有些什麼盼頭呢？她坐在那邊想，忽然恐慌起來。

她決定起身做點事情，不讓自己沉浸在虛空的不安裡。

起居室到處都是吃光的零食空塑膠袋，沒吃完還殘餘著剩飯剩菜、糕餅的紙盤，經過一夜發酵，和角落猶盛開的花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忍受的異味。她趕緊拿了一個大塑膠垃圾袋，將殘餘剩菜及垃圾全掃到垃圾袋裡。屋子一點一點恢復原來的模樣，心也一點一點安定下來。

她突然想吃一碗泡麵，記憶中最好吃的統一肉燥麵。念大學的時候，大家手頭似乎都很緊，總覺得錢不夠用。泡麵，在宿舍似乎是最便宜、最好吃，也最受歡迎的打牙祭美食。出國留學後，燒一壺水，泡上一碗香氣四溢的泡麵，對留學生來說，更是摻和著鄉愁的極致美食，那個時候大家都說那是兩毛五的鄉愁。

婚後她仍三不五時煮個泡麵來吃，裡頭加個蛋或甜甜的鰻魚罐頭、幾片小白菜，開心滿足更甚於與保羅在外頭吃點著燭光的奢侈大餐。曾幾何時，泡麵已經漲到一包超過一塊錢，慢慢就很少再買泡麵了。只有帶孩子出門旅行時，才會買幾包泡麵解饞。

家境寬裕之後，他們家的泡麵早就從肉燥麵升級為附料理包的日本即時拉麵。這時才意識到，她的生活早已脫離原來的味道。

她再坐不住，拿了鑰匙和皮包衝上車，加入匆忙的車陣中。

到了中國超市，還想著買幾包統一泡麵，像以前一樣，再加上鰻魚罐頭和台灣小白菜。沒料到的是，超市整排泡麵牌子數不勝數，就是沒有統一肉燥麵。她找了三趟都沒有──原來生活中熟悉不能再熟悉，以為隨手即可取得的東西，竟也會永久消失！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揀了幾包維力泡麵就衝回家。

當一碗香噴噴的鰻魚泡麵出爐，正要大快朵頤時，「好香啊，」大兒子邁可的聲音冒出來，「我也要吃一碗！」

她看著睡眼惺忪的邁可，把碗遞給他：「你先吃吧，我再煮一碗。」

她心情愉快地拿起鍋子煮起麵來，一邊問邁可：「昨天的party，你覺得怎麼樣？」

「很好玩呀！就是人太多、聲音太吵了，像學校的舞會，連說個話都很困難。昨天是我第一次見識這麼多人的派對，見過、玩過也就算了。其實我更喜歡和幾個高中同學敘敘舊，順便到最近的州立公園走一走──我們小的時候，妳和爸爸常常帶我們去國家公園玩，我對紅木公園和瀑布情有獨鍾。雖然後來大家都各忙各的，幾乎沒有再去國家公園了，即使只是到聖塔克魯茲的州立紅木公園，我也總是開心不已。我想，我還是比較喜歡大自然吧。像昨天晚上這樣的party，經驗有過一次就好了。」邁可一邊吃麵，一邊說。（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