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三）

蘇瑞嘴上說著「恭喜、恭喜」，但紫嘉能捕捉到她臉上隱約的嫉妒，便不再同她分享股票和獎金的喜悅。

紫嘉想把喜悅分享給宇飛，但是宇飛臉上淡淡的。他正在收拾行李，馬上就要回國了，理由很簡單，父母想他。

紫嘉的熱血和激動只能傾倒給洛維：「麥克不傻，他愛惜人才，炒掉的都是不合格產品。他的標準過於嚴苛，弄得草木皆兵。但是蘇瑞是個異類，她不學無術，整日塗脂抹粉、性感招搖，晃動著一對大豐乳，從一個格子間搖到另一個格子間。她怎麼就沒被請走？」

洛維一針見血：「蘇瑞是花瓶，或許每個公司需要一個花瓶。」

「對，花瓶有她的實用功能。」紫嘉記得公司裡來了重要客戶，都是請蘇瑞端咖啡。

紫嘉轉正後，不辭辛苦，經常主動加班。她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有個丈夫在中國。麥克對紫嘉承諾了綠卡，還說年底的獎金跟項目掛鉤。又過了半年，紫嘉被提拔成項目組長，儼然成了麥克眼中的大將，凡是重要技術問題，都請她去辦公室商量。每次去麥克的辦公室，紫嘉都能感到背後寒風入骨，有刀一樣的目光追著她，她沒有閒暇去在意。蘇瑞的臉色難看得像死了親爹，那又怎樣？她們曾經戲說八卦的親密無間，已成了歷史。

紫嘉只想在職場上大展才華，再上一個台階。宇飛好幾次在電話裡說，有重要事情想跟她商量，希望她回國一趟。紫嘉怎麼可能回國？公司為她申請了EB2第二優先綠卡，移民局隨時面談。她懇請宇飛回美國，他做為她的配偶，可以一起申辦綠卡。但是在電話那頭，紫嘉看不見宇飛的冷笑。

紫嘉每天忙得像個旋轉羅盤。那天她跟麥克討論，要查過去某個項目的數據，但在公司的雲服務器上找不到。麥克告訴她，他故意毀掉了那個項目。但是頂層閣樓裡有台電腦，貼了藍色捲標，可以抱去測試一下。紫嘉沒想到，老闆用這種古怪的方式保留數據，莫非家賊難防？

紫嘉本計畫下周啟動這個項目，但心裡牽著、掛著，周五下了班還留在辦公室。公司的辦公用品都在閣樓裡，什麼鉛筆、筆記本、計算器、剪刀……員工可以隨便進去拿。但是還有一道門，必須用鑰匙才能打開。麥克給了紫嘉一把閣樓的鑰匙，可見對她的信任和重視。麥克還囑咐她，放電腦的那間房子，部分樓板沒有裝修，是那種unfinished attic，走路一定要小心。

紫嘉當然小心，因為美國的房子都是木頭搭建的，看不見鋼筋混凝土。她想起去年宇飛還在，家裡請人修房，工人從閣樓掉到她的書房，那一幕忽然湧動在她眼前。

公司的閣樓陰暗森冷，只有一面狹小的窗戶，隱約傳來的嗡嗡聲讓人心慌。紫嘉謹慎地踩在地板上，找到了有藍色捲標的電腦，正準備低身抱走，突然聽到下面的聲音，那是蘇瑞的聲音：你如果真喜歡我，就把那個婊子開了。然後另一個聲音說：我需要她幹活，要找一個技術全面的人太難。

紫嘉渾身冰涼，毛髮全都立了起來。那不是麥克的聲音嗎？這兩個狗男女，他們在說我嗎？她聽見蘇瑞撒嬌的聲音：你如果還想要我，就讓她從我的視線裡徹底消失。別騙我，我知道你們男人喜歡亞洲女人的小眼、小嘴、小屁股。

紫嘉咬緊了嘴唇，眼前閃出光圈，腳下一個踉蹌，隨著「轟匡」一聲巨響，她不敢相信，她以自由落體的形式，落在了二樓的會議室。再準確一點，會議室的大長桌上。

然後她聽見一聲尖叫，那是蘇瑞的尖叫。蘇瑞衣裙凌亂，能清晰看見她胸罩的鏤空雕花，還有深邃的乳溝和奶白色的肌膚。麥克呢，領帶是歪的、褲子是垮的，半個雪亮的屁股刺瞎了紫嘉的眼睛。紅木長桌托起三個人，以或躺、或爬、或仰的姿態。如果被人用相機搞定，該是多麼滑稽的一張奇畫。

紫嘉記得很清楚，三個小時前，她和麥克就在這間會議室，長桌上放著麥克的手提電腦。他告訴紫嘉，他感謝她，因為她讓他有信心為公司開拓更廣的領域。他目前正在爭取一個陸軍部隊的大項目，只要紫嘉在技術上給她把關，他就有勇氣拿下來。

她說，她不會辜負他的期望。兩人約定下次見面，再談具體規劃，誰能料到，以這樣的形式再次相見。人生有多少猝不及防？

5

紫嘉的那個周末沉重如山，把人壓成了一張薄紙。她只能跟洛維訴苦，洛維聽完哈哈調侃：「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真的意外，壞了一對野鴛鴦，我得回國了。我小姑在國企上班，某個晚上去辦公室拿數據，不幸驚擾了經理和祕書的野戰，從此便有無數的小鞋、小帽子。」（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