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珍豆腐

李蒙格

久居洛杉磯,時有鄉愁,尤其遙遠的家鄉味,此地雖然中餐很多,但很多菜離開了家鄉,總是有差別,就像我常思念的一道菜,不只是味道,還伴隨著我年少時的記憶。

八珍豆腐是一道天津菜,以前在餐館當學徒時,問師傅這道菜怎麼做?師傅能從它的做法聊到宇宙飛船,最後我這個傻徒弟繞暈了,也沒記住放什麼調味料。後來學會了這道料理,其實作法算簡單,把一盒嫩豆腐切六大塊,裹上澱粉,炸至外酥裡嫩,拿來墊底,然後配料依次過油,蒜米熗鍋,添加蠔油味,讓色澤金黃,汁芡黏稠順滑,這是餐飲業的行話。

關於八珍豆腐,還有一段令人難忘的奇遇,二○○二年我準備去當海員,每周末都要去塘沽學習輪船上的安全課程。每次下課時,我和其他三個同學一起坐車回市區,他們三個人,一個是辛苦的夜班出租司機、一個是長髮飄逸的待業青年、另一人是外表質樸的大哥,看起來笨笨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麼工作。

我們三個人一開始不拿他當回事,直到有一天走在一起,聊起了搖滾樂,大哥放聲高歌:「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長髮青年驚了:「大哥行啊!是崔健的歌,假行僧。」大哥說:「行什麼啊!以前我們鄰居玩搖滾,我也跟著唱,不過他們說我樂感太差勁了,後來他們唱得好聽的人都去北京了,我也就不玩了。」

我說:「大哥你得弄潮一點,你這風格去唱搖滾,觀眾受不了,還以為農民工下班來客串。」大哥也不生氣,比我笑得還大聲,長髮青年投來欽佩的眼光,連忙說:「大哥你是前輩啊!」原來他也玩搖滾,看那頭飄逸的長頭髮,準是沒錯了。

我們上車後,有個大姐也上來,手裡拎個大塑料兜,裝著一個一次性飯盒,這是餐館買的菜?還是剩菜打包?車上人不多,大姐坐我們前頭。可能是袋子裡的飯盒撒了,從她上來,車裡就開始有一股剩菜味道,長髮青年捂著鼻子抱怨道:「這是什麼味兒?姐姐妳這東西撒出來了吧?」

這時,勞累的夜班車司機倚著靠背在睡覺,質樸大哥也在看大姐的塑料兜,姐姐看有人說她,就連忙打開身旁的車窗,還把袋子打開來檢查。此時一股強風從窗口吹進來,飯盒全倒了,最上面那盒還被吹開了蓋子,菜都掉地上了,湯水滿車飛揚。

長髮青年離得最近,被濺了一臉,邊抹臉邊抱怨:「這是什麼啊?弄得我一臉。」我仔細一聞,告訴他:「這是蠔油味,是八珍豆腐,沒錯。」質樸大哥投來贊成的眼光,對我沒有絲毫懷疑,他的眼神不停地游移,以便尋找更多的證據,嘴裡還說:「沒錯沒錯,你看地下還有豆腐,還有魷魚卷。」長髮青年還在抱怨,大姐連連道歉,質樸大哥還在問:「是八珍豆腐嗎?挺好的東西都浪費了。」姐姐似乎想回應,但更多的是無地自容。

眼前這一切,似乎演了一齣有趣的小品,夜班車司機卻一直在睡覺,錯過了演出。人活得不能太勞累,看不到撒滿地的八珍豆腐,也是一種遺憾。

洛杉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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