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崗
在家鄉東莞,奶奶最迷信。小時候的我,晚上尿急懶得去廁所,跑到屋門外,對著庭院的邊上「嘩啦啦」。這時,奶奶便從屋衝出來,叫我停止,倒不是怕一地騷味,而是地上有「伯公伯婆」,也就是先人鬼神。也因為這樣,無論放學或放假,每到黃昏,爺爺帶我出去遛彎,奶奶也叮囑他不許踏足四面崗,那裡緊挨著遍野墳頭的小山。
待我稍長以後,表弟一家由博夏搬來東山這條村裡住,住在我們家旁。我們倆年紀相若,當時正值小學高年級,也許是「快要成為中學生」的心理使然,一天,我們決定突破禁忌,「要脅」爺爺帶我們去四面崗。與屬虎的奶奶不同,爺爺屬馬,是一匹溫厚有餘的老馬,於是,這匹老馬領著兩個黃毛小子到後山裡去了。
後山那裡不曾目睹遍野的墳頭,也並非人煙稀薄;它確實是緊挨著墳場,但遠處的山林,像紗幕似地遮蔽了死亡的氣息;而這裡,洋溢著滿滿的人間氣息。公園裡有幾張乒乓球桌,每張桌也有大人孩子在打球。往裡繼續移步,一間小店映入眼眶,一個上身赤裸的老頭坐在小矮凳上,徐徐撥動手上的蒲扇。
不一會,我們倆雙眼瞪如桂圓––偌大的池塘綿延在前方,兩三木橋凌空其上。表弟提議,不如找根柴枝,綁上長長的繩子,再套上一些蚯蚓,來去釣魚。我扭頭看了看池塘,邊上一些同齡孩子在摸魚,便咧嘴而笑。
日後,我們一來到這裡,就是垂釣一整個黃昏。黃昏結束時,我們提著滿是魚的鐵桶回家,真是滿載而歸。我問爺爺:「這是什麼魚?」他說:「這不就是非洲鯽囉。」但回到家裡,奶奶不肯煮食來吃,她說不乾淨,真是枉費了我和表弟的努力,但她追問我們在哪裡釣來時,我和表弟還是寧願不煮來吃了。
有時候,到了特定的季節,那裡的林蔭小道上會站著大叔或老頭,腳邊擺放著幾罐蜂蜜。有一次,爺爺和我一塊到四面崗,他看見有人在賣蜂蜜,他便問可否試嘗一口。那些凝滯的黃液,緩緩流入他嘴裡,他咀嚼了片刻,便說:「這是荔枝蜜吧?」那個賣蜂蜜的人驀然眼神放光,幾乎驚呼似地問:「你怎麼知道?」爺爺笑了笑,說:「我以前養蜂的。」回家的路上,爺爺還給我說,他能分辨出荔枝蜜、龍眼蜜和百花蜜的區別。我問爺爺:「你不怕蜜蜂螫你嗎?」他不吭一聲,卻露出剛才吃過蜂蜜後而有的笑容。
步至家門口,老早站在門外的奶奶一臉怒相,似乎她知道我們去四面崗了。湊近前去,爺爺一邊傻笑,一邊揣著那罐蜂蜜在手裡,遞上前去,奶奶這才成了慈眉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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