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臨終囑咐(下)

深沉

一九七六年秋,中央那位偉人終於去世了,十年文革也就隨之停止,各行各業漸漸走向正軌。第二年,在鹽城中學任清潔工的父親,接到一紙平反通知書,說是摘除右派分子的帽子,恢復公職。當時他已經七十四歲高齡,再因為他長期脫離教學崗位,雖然平反了,但也沒有恢復教學工作。既然已經免除了處分,恢復了公職,所以很快就辦理了退休手續,回老家興化養老。

興化老家也只剩下父親一人,我與弟、妹仍在農村勞動。小妹因身體衰弱,有時回城休養。一天接到小妹四個字的電報:父病速回。

每次接到電報,我都精神緊張,一定都是揪心的事,這次也不會例外,是父親病了,也許還病得不輕。此時我已經任職於某農業中學教師,於是辦理了請假手續,立刻趕了回來。

父親躺在醫院病床上,滿頭白髮,雜亂無章,身體消瘦,兩眼無神。主治醫師王建勳大夫是我從小捉蟋蟀的髮小。據王大夫的診斷是胃痙攣、十二指腸收縮,幾乎封閉,不能進食。

他並將透視照片給我看,只見照片上一團黑色的胃部下面,有一根黑色的細線,只有鉛筆芯那麼細。王大夫指著那根細線說:「這就是十二指腸通道,現在已經封閉,食物無法進入腸道。你父親已經十九天滴水未進,一直靠輸入葡萄糖維繫生命。」

我馬上問他:「那怎麼辦呢?」他說:「剖腹切胃還有一線希望,但你父親身體太虛弱,有風險。」

面對如此情況,我手足無措,因為一個月之前父親才開過刀,那是因為十二指腸穿孔,打開腹腔一看,孔洞已經修復,只好重新縫上。現在如果再開刀,身體還吃得消嗎?如果不開刀,只靠輸液葡萄糖也不能活,拿不定主意。還是讓安徽的二哥回來拿主意吧。事情很緊急,前後發了兩次電報,二哥回說:「抓革命促生產,實在走不開。」沒辦法,只好由我一個人扛了。

看到父親衰弱的身體,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雙眼看著我,嘴角微微在動,不知在說什麼。我將自己的耳朵靠近他的嘴邊,聽他說:「救救我吧,小妹也是你救的,今天你也要救我啊……。」我聽了鼻頭發酸,淚水模糊了視線。

身邊除了小妹,沒有其他人可以商量,只好懇求我的髮小王建勳大夫拿主意。王大夫說:「這很簡單,不開刀就會死,開刀還可以碰碰運氣。」王建勳當然無法理解我沉重的心情和經受的壓力,我怎麼能拿父親的生命碰運氣!

不過,王大夫的話確實有道理,與其看著父親等死,不如就碰碰運氣,畢竟還有一線希望。因此我決定,採納王建勳大夫的建議:開刀!立刻在家屬同意書上簽了我的大名。值得放心的是,主刀就是王建勳大夫。

經過手術,切下十二指腸和大部分胃,將剩下五分之一的胃部,縫合到小腸,手術很順利。王建勳大夫告訴我:「幸虧開刀,十二指腸上原有的疤痕現在已經收縮,造成十二指腸永久性封閉,再不切除,你父親也堅持不了一個星期。」這說明開刀的決定是正確的。

但是,開刀後,父親極度衰弱,氣息奄奄,像植物人一樣,畢竟已經斷食二十天了。這種最讓我擔心的狀況終於出現,我憂心忡忡,萬一不治,豈不還是我的責任、我的罪過?將來兄弟姊妹們會原諒我嗎?特別是因為我的決定而辜負了媽媽的臨終囑咐,那我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再度懇請王建勳大夫想想辦法。王大夫說:「你父親現在正是危險時期,如果能夠熬過這三天,就有希望,否則……。」怎樣才能熬過這三天呢?父親現在身體裡的養分已經嚴重不足,很難熬過三天,最後波及生命是必然的。

眼前單靠輸入葡萄糖顯然不夠,必須另外增加營養。徵求王建勳大夫的意見,能不能用輸血的辦法來增加他的營養?王大夫立刻表示贊同。

馬上進行輸血,而且挑選健康的年輕人供血,每次四百毫升,前後三天,共計輸了三次。總算有了好轉,能夠飲水了,算起來前後已經二十五天沒有進食,現在開始飲水,真是天大的好事。

三天的危險期總算熬過來了,萬幸,萬幸!我感到一身輕鬆。我親自動手,拿來理髮推子和剃鬚刀,幫父親在病房裡理了髮、刮了鬍鬚,眼前頓時一亮。同房間的病友都說:父親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經過近一個多月的調理,父親自己健康地走出了醫院。

媽媽的在天之靈,看到了她所囑咐的「一老一小」,已經從各自的生死線上挽回了他們的生命,她一定在含笑了。

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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