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嘴

梓影

「阿溪紅種棵菜,豬乸又來哄,哄得溪紅掉落水,游到煙管嘴,猀蝦挲魚挲滿簍……」小朋友來我家禾堂玩時都這樣唱,我見大人只是付之一笑而己,便也跟唱,那大豐收的感覺油然而生。

管嘴,是依在我們慈溪村的小村,沿著山邊不用一小時的行程,豁然開朗地見到一座小石拱橋,橋左邊是橫七豎八的漁船,勤勞的漁民總是低著頭幹永遠也幹不完的活。橋右側有棵茂盛的大榕樹,樹下是個小亭子,再加上遠處有個古塔,簡直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小村只有兩條大橫巷,剛入村右側有塊大水泥地,接著的是學校;然後兩邊是筆直的小巷,大概十五、六排後右邊又是一塊大水泥地,接著的是祠堂,再行幾步,左邊是禾堂連著水電站。這就是整個村的布局,山清水秀,儼然有序。

祠堂在七○年代用作民兵部,一個大大的紅五星掛在敞開的大門上方,像一垛無形的牆,村民來辦事都是在門外規矩地探著頭來問詢。由於小姨是僅有的幾個民兵之一,所以她守夜時也會帶上我和姊姊。民兵部的夜晚是最安全、開心的,我總是在故事和歌聲中酣睡。

外祖父的家就在祠堂隔一條巷的中間。我們住慣大屋,本來最怕這種井字巷內的屋的壓迫感,但祖公的屋對面是豬舍連茅廁,側邊的空地種了幾棵竹子,堆個高高的大草堆,別有一番風景。大門的木質很厚實,外加趟櫳,有條二米長的粗木棍是關門後再橫塞加固的,真可謂銅牆鐵壁堅韌不推。

外祖父高瘦挺拔,戴著黑框眼鏡,總是在靜靜地看書。據說當年走日本,祖公、祖婆抱著大姨由香港回來,因為有學識而被村民擁為村長,結果文革時造反派說:「沒辦法了,這是政治任務,你戴上紙帽上台站一站吧,我們叫幾句口號就行了。」我媽媽也因「偽鄉長」女兒被人告發,沒書讀、沒書教,幸運的是,因為媽媽品行好,無論是當學生還是做老師,都得到老師們和校長的支持和幫助。

祖婆是上世紀的白富美,雖然話語不多,但總是笑咪咪的;別人鑲了金牙就笑口常開,她卻總是半遮著口,十足的大小姐範,笑不露齒。因為生養的孩子多,外婆的腰直不起來,雖然生活艱辛,但他們都是不卑不亢的。當舊金山的異母兄弟敲鑼打鼓地回來尋根問祖,個個趨之若鶩時,外婆只是禮貌性地出現,並不去打擾別人的生活。

外婆最愛講走日本的故事,講香港的繁華。她煎的魚絕對是人間美食之最,每次聚餐少不了甜竹炇鯉魚,剛上桌就被嘴饞的表哥表弟一頭一尾偷食了。她來我家前,必去村口的漁民那兒買新鮮的魚,漁民都是笑哈哈地叫她代問候林老師。

有個阿姨感恩媽媽教她女兒時的好,只要一漁到河豚就馬上帶來我家,並幫我們煮好了才離開,只因河豚味鮮難尋,處理不當會中毒致死。媽媽只教她女兒一年,但她風雨不改地為我們煮了多年河豚,直到整個漁隊遠遷。

當外婆提著大籃子走到半路時,在山邊向路人擲石子的小皮孩都會興奮地叫「祖婆來啦」,跑來給我們報信,弟弟跑出門口的橋頭等接祖婆的沉甸甸大籃子。

「麗女來啦、又帶靚米來啦!」因媽媽的小名叫美麗,而附近幾個村的人都愛去爸爸的糧食加工廠「箍米」,所以路人都這樣打招呼。姊姊就像公主出巡般,有時開心也唱唱歌,拉著漂亮的裙子跳跳舞。

個個都長大了,外婆的腰彎得像月牙兒了,但那笑容依然不變。旅美的大舅舅得知我買了套公司開發的三房一廳,就提出轉讓給他,並幫裝修好,將外公外婆和兩個小舅舅接來城市住。

有一天我和媽媽過去聚餐,見姨仔們在說笑著抄外婆的大手籃,說外婆下樓等我們了。情況不對,我們立即下樓找。剛到來的學識淵博的四叔公望了望車站牌,說覺得外婆有阿茲海默症狀,可能會被拉客的客車騙上車了。於是立即報警,找領導吩咐站牌所標地方的各派出所找人。三個多鐘頭就如隔世,每一秒都那麼難熬。

「祖婆在我們派出所,剛找到時她驚慌失措的,連自己名字和兒女名字都不知。飲了杯溫水後,就說了你們幾姊弟的名字了。」丟下電話,我和弟弟立即飛車去河南派出所,一見到驚魂未定的外婆,我的眼淚洶湧而出。這個派出所十個人左右,竟然有一半是我的同鄉。「我們開車送祖婆回家,別讓林老師擔心!」所長笑著說,真不愧為媽媽的好學生。

大家商議並徵求本人意願後,決定送祖公祖婆回鄉,由嫁給本村唯一村醫的小姨照看。此後,我們回鄉主要是回管嘴了。

淳樸的管嘴村,兒時的我不用十分鐘就跑遍了,但它卻跑不出我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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